Chapter 02. Two o'clock-《顾爷夫人马甲镇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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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的三天季朵都在苏州跑工厂,期间陆海洋给她打了不少电话,她都没有接。不过每次挂掉电话之后,她都会翻开电话簿,在维今的名字前停留一下下。一个星期第一次显得那么漫长,有几次她恍惚起来,总觉得自己的时间又错乱了。

    回到上海的当天晚上季朵接到小秋的通风报信,说陆海洋不在酒吧,她立刻赶过去碰头。刚进院子就有人叫她,她扭头去看,角落有一大桌子的人,有几个很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她常年待在这里,跟老客人都熟,经常一起吃吃喝喝。季朵也就没客气,走过去坐了下来,顺便让服务员去叫小秋。

    季朵的骨子里还是喜欢热闹的,但她又恐惧和太多人深入交往,所以她更喜欢这种敷衍的场合——反正大家不会真的熟悉起来,很可能明天白天在街上相遇就会装作互不相识,但此刻却能像知己好友一样热络地欢聚。

    等到小秋出来找她,季朵面前已经堆了不少竹签子,她站起来抹着嘴说:“今天都记我账上。”才跟着小秋进了里面。两人钻进了一个小包厢,服务生进来送了醒好的红酒,就把门带上了。

    “喝一点没问题吧?”小秋就给季朵倒了杯底那么一点,开门见山地说,“我跟那小子说了,你喜欢上了一个修表的大叔。”

    季朵一口红酒就喷了出去。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心里有鬼啊?”小秋嫌弃地瞥着她,“我查了一下,全上海官方的私人的修表店加在一起没一千也有八百,有本事他真一家家去找啊?我还真不信他有这毅力!”

    “那就好,那就好……”季朵举着酒杯躺倒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按理说这种事不该让你替我兜着的,但……”

    “少来了,你还记得咱俩在这边第一次遇见时的场景吗?”

    季朵忍不住笑:“记得。”

    “当时我很犹豫那是不是你,就试着喊了一声,结果你一回头看见我,就像咱俩前天刚见完面似的扑了过来,还问我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说实话,你是不是吓坏了?”

    饶是他们初中时的关系也只是一般,相遇时彼此也变了许多,但在异地他乡猛然被初中同学叫住,回头的瞬间季朵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混乱,就好像在科幻电影中从一道门走进去,眼前的世界就大变样了。她以为自己还在初三,那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周末,走在街上就遇见了同班同学。

    不过在小秋的提醒下,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我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吗?我就觉得你也是不容易,之后居然遇到了这么多事,还能一个人过成这样。”小秋摇摇头,想甩开这种沉重的话题,“陆海洋那个小子我也不喜欢,他不合适你。”

    两个女生轻巧地碰了个杯,红酒在包厢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美妙的光泽。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又浮现在了眼前,本来季朵是想不和任何人讲的,可她实在是憋不住。她的身体往一边倒去,趴在小秋耳边把所有的事情都讲了,因为难为情而咯咯咯笑个不停。

    “你真这么干了啊?”

    小秋激动得猛拍季朵的胳膊,疼得她龇牙咧嘴,脸上却还是热乎的。她搓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我都怀疑是不是你家调酒师给我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应该仔细想想,你对他是不是真有那份心。”

    季朵的头往两边来回倒,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你啊……”小秋摇了摇头,给两个人又倒上酒,“你就是那种外荤内素的女人,让你和小鲜肉们吃个饭喝个酒占点小便宜,你也能行,但你心里还是追求所谓的真爱。你问喜欢是什么感觉,其实大多数人都不会认真去想,刚好在合适的年纪遇见了一个人,彼此条件合适,没什么大的冲突,也就柴米油盐地过下去了。偶尔的小浪漫大多是事情和东西带来的,并不是因为人。”

    “那有什么意思啊?”季朵颇为不屑地嘁了一声,“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非得找个饭票。到底是手机不好玩,还是饭店不许一个人进?如果不是喜欢到非他不可,何必呢!”

    “那你也成年挺长时间了,就真的没遇见过一个动心的人?”

    “你也知道,虽然我养伤前前后后也就浪费了一年,但对我而言却好像整个青春都没了。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个心思,而且潜意识里也总觉得自己算不得个正常人,所以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稍纵即逝的好感总会有的吧,但很快就忘了,就还是觉得差一点点……”

    作为酒吧老板,小秋是号称千杯不醉的,但她搂着季朵肩膀晃悠的劲儿,透着一股醉醺醺的慵懒:“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我说不出来,因为它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瞬间。反正你只要和它打个照面就一定能发现,它是闪光的,你不用担心错过。很多人喜欢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动心,怀疑对方喜不喜欢自己,那其实就是像你说的,还差一点点。而且,一旦遇见了你想躲都躲不掉,什么病啊、麻烦啊,你根本没空去想,想和他在一起的冲动会盖过一切。”

    在酒吧待到半夜三点多,季朵才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小秋又和她老生常谈,怂恿她把生意做大,说钱的方面不用太担心,有姐们在呢。但季朵并不是一个事业心那么重的人,想到真要发展就被迫要和更多人长时间打交道,她就打退堂鼓,所以她只是像从前一样敷衍地说再考虑一下。

    车子开到半截,季朵突然让司机改了路线,最后停在了维今的房子对面。里面一片漆黑,和那晚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她不能再去敲门了。在那里停了五六分钟,她才让司机绕道开回家。

    之后几天季朵的日子一如往常,每天对着电脑手机处理杂事,动不动和兼职客服们发发脾气,闲暇时绞尽脑汁地画设计稿,做点小手工。她的生活忙叨又琐碎,但她还是享受这个状态。只是这两天手机每次发出响动她都会惊一下,随后就会一阵失落。

    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她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何会这么焦急。

    直到手机上的备忘响起来,维今的电话还是没来,不过她终于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可以主动跑过去了。

    季朵没有买车子,父母根本不同意她开车。于是她就是传说中的三无少女,虽然赚钱也不少,但因为买什么都不看价,所以没车没房也没多少存款。但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公共交通工具很发达,打车也不算贵,租房也一样生活,她倒宁愿把钱花在自己的光鲜亮丽上。

    她花枝招展地坐着空调十足的出租车到了维今门前,特意让车子停得靠后一点,这样就算维今在窗子旁边也不至于一眼就看见她。下了车,季朵溜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屋外的走廊上,贴着墙从花园拱门一样的落地窗往里探头,维今坐在桌前,摆弄着一台她完全没见过的机器,和老式缝纫机的上半部分差不多大小,但看起来动力极大,相当锋利,可以切割金属。维今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器,似乎在打磨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零部件,从季朵的方向居然什么都看不到,所幸阳光充足,还能看见一点飞沫。她不敢发出任何响动,怕惊到维今,会伤到他。

    她就这样在外面站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维今停下手里的工作,开始清理卫生,她这才松了口气,早已热得脸通红,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季朵刚要敲门,就看见维今从抽屉里拿出了她的怀表,同时拿起了手机。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反应,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机就响了。她原本调的是振动,根本不会被发现,但她条件反射地惊慌,手一滑,手机直接就甩了出去。

    窗外突然蹿过一个慌里慌张的身影,维今被吓了一跳,他走过去拉开落地窗的门,哭笑不得地看着蹲在外面捡手机的季朵,随手按掉手机上的拨号。季朵蹲在地上,转过身仰头看他,尴尬地笑着挥了挥手机:“嗨……”

    “你走着来的吗?怎么热成这样?”

    让季朵进了屋,维今给她倒了一杯冰箱里放着的矿泉水。她一口气喝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埋怨着:“你冰箱里就没点饮料吗?”

    “我不喝碳酸饮料,果汁是有的,但很不巧,喝光了还没来得及补。”

    “那你要去超市吗?我和你一起去?”季朵立刻来了精神。

    维今完全无视她的神采飞扬,把怀表轻轻放在她的面前:“这才是正事。”

    季朵打开看了一眼,确认表针又动了就塞进了包里,长舒了一口气:“这回不用被我爸杀掉了。对了,你刚刚用的那个大的机器是什么啊?修表用得着那么大的东西吗?”

    话问出口之后,季朵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她撞上维今盯着她玩味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她进来之前维今已经把机器搬到楼上去了。季朵瞬间捂住了嘴,但早已来不及了,她疯狂地眨眼,羞愧地低下头去,心想自己这个藏不住事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吧,在外面站多久了?”

    季朵抓了抓脸:“也没多久……”

    “来了就敲门。”维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季朵听到他轻叹了一口气,“这种天气在外面傻站着,也不怕中暑。”

    “我没那么娇气,我看你那么全神贯注,不想打扰你。”

    “不是什么大事,那是个小型的精密机床,我试试拿它加工些零件,只是练习。”

    “为什么要自己加工零件?”季朵确实是个好奇宝宝,有不明白的东西就一定要问,“修表的话,即便要换零件,也应该去向厂家买吧。”

    维今嘴唇动了动,看起来是很想说,但最后又咽了回去。他摇了摇头道:“说了你也不会觉得有趣,算了。”

    “别啊!”

    季朵跑到他对面,维持着一个难受的半蹲的姿势站在桌子前面,双手托着腮,像朵向日葵似的正对着维今:“你说,我想听。”

    在维今眼里,她的姿态特别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鸟。这个想象让维今的心瞬间就软了,他站起身朝季朵招了招手,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他开始给季朵这个完全的门外汉讲什么是制表师。

    他极少在意别人的想法,也极少反驳别人,更不愿为人师表。但整个讲解的过程中季朵听得特别认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与怀疑,虽然中途她就忍不住开始抱沙发抱枕,盘起了腿,全然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可她聚精会神,甚至是有些向往的眼神始终在促使维今张口。

    在国内说起制表师这个职业,太陌生了。大家对于钟表的认识,也就是在商场可以买到,之后就是修表师傅。但如果追根溯源,无论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表,还是像百达翡丽这种特级表,无论是石英表还是机械表,最初都是需要第一个设计和创造者的,那个人就叫作制表师。

    而更高级的独立制表师,他的每一块表上的每一个零件都是自己设计加工的,他们的表通常不量产,公开售卖也经常是很低的限量,有些真的是独一无二的。瑞士作为钟表巨头,诞生了很多优秀的独立制表师,然而在中国独立制表师却始终缺乏发展的土壤。但条件困难和没人关注并不能彻底让这一行业消失,总有愿意迎难而上的人,总有愿意为了热爱钻研一生的人。目前中国已经有一些在世界上受到关注的独立制表人了,近年也有被a.h.c.i钟表协会列为候选人的。单单想加入a.h.c.i都是很难的,必须是有资质的钟表师,还要在申请通过后才能成为候选人,而且之后要连续三年参加巴塞尔展,并且每年都要有一款自己独立制作的钟表作品通过协会认可,才能成为正式成员。而a.h.c.i全球认证会员现在也不超过四十位。

    成为被世界承认的独立制表师的路就是升级打怪,以年,甚至以十年为计数,从最开始的学徒一步步打到困难模式、变态模式,最后通关,而通关后才会发现背后藏着更丰富的副本。

    不是所有人都能通关的,大多数人会选择在不同的关卡删除游戏,而维今却还在一点一点地累积着经验,不停地向通关层发起冲击。

    “也就是说,你的目标是做一个独立制表师。”季朵开始在脑袋里梳理听到的内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而独立制表师做一块表除了一些固有的零件之外,全部要自己去设计、去做,是这样吗?”

    “大致如此。”

    “可……我有个问题,你别生气。”季朵在沙发上团成了一个球,离维今越来越近,她眨巴着眼睛问,“这个职业,怎么赚钱?”

    她问得特别认真,似乎真的在担心独立制表师们的温饱问题,维今低下头笑了一声:“想赚钱也并不难,把设计卖给表厂,接订单……但如果想往深处钻研,就必定需要时间,这个过程里或许付出和收获是不对等的,可一旦被认可,独立制表师做的表都是有市无价的,那个‘无价’要远超过你的想象。”

    季朵把头靠在沙发背上,感叹着:“懂了。艺术家的想法嘛,就像画家啊、书法家啊,并不是把赚钱放在第一位的,而是把热爱放在第一位。”

    不等维今说话,她又突然直起身子,双眼炯炯有神地说:“不过呢,只有这类人才可能做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所以我觉得你能行,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叫你修表的了,我要做你坚实的后盾!”

    她朝自己胸口敲了一拳,结果力气用猛了,唾沫卡了气管,突然咳得地动山摇起来。

    维今吓了一跳,赶紧拿过水杯举到她嘴边让她喝,站起来顺她的背,忍不住揶揄她:“就你这还叫坚实呢?”

    “意外意外……”

    说着季朵抬手还要敲,维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别闹了。”

    虽然他根本没用力,自然地抓住,自然地放开,什么温度都没留下,但季朵的脑袋里却一直在回放着那个瞬间,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手腕摩挲。

    “大叔,我明天能来蹭饭吗?”她赖在沙发上问。

    “不行,”没想到维今一口拒绝,“明后天我都不在。”

    “你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

    “旅游吗?”她双手抓住维今的袖子摇了摇,“带我去好不好?”

    维今完全没想过,有点迟疑:“为什么?”

    季朵眼珠滴溜溜转,理由张口就来:“不瞒你说,我被我前男友纠缠,这两天他总堵在我家门口,我正好想出去躲几天。”

    “真的假的?”

    “真的。大叔,我问你啊,要是有个人喜欢你,可你不喜欢他,你都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他永远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努力一定能成。你会怎么办?”

    “如果他真的影响到你的生活了,你可以报警说他骚扰。”

    “嗯……”季朵被噎住了,半天才想到说辞,“可就算那样关他两天就又出来了啊。所以你就让我跟你去避避风头,好不好?”

    维今皱着眉头,很是发愁。他险些就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又多少有些不情愿,这么多年他去哪里都是一个人,实在不习惯与人同游。季朵也看出他的为难,但理解错了,她噘着嘴含糊地问:“你是不是跟谁一起去,不方便带着我啊?”

    “那倒不是,我习惯去哪里都一个人,不太会照顾人。”

    “我不需要照顾啊!我自己能跑能跳能吃能喝,会照顾自己的!而且一个人旅游有什么意思啊,都没人说话没人帮拍照。”

    “这世上呢,有那么一种人发自内心地喜欢自己一个人做事情,一个人吃饭看电影旅行,比和一大堆人一起要愉快。”维今发现自己甩不掉季朵抓着他袖子的手,只好将就坐在沙发扶手上。

    季朵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物种的多样性……”

    结果维今还是听见了,笑着点头说:“你说得没错。”

    “那这样好不好?我只是和你一起去,然后一路上我都会和你保持至少一百米的距离,我保证,你不跃过无数人的脑袋绝对看不见我!这样总行了吧?”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维今也不得不点头,不然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和季朵约法三章:一是要爬山,所以不许穿高跟鞋,也不许喊累;二是不许不打招呼就消失不见;三是见了人不许乱讲话。不过季朵完全没认真听,只是点头如捣蒜地“好好好”。

    当天晚上季朵和所有工作伙伴打招呼,之后的两天哪怕不开张了也绝对不许打扰她。然后像小学生一样,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大清早,她忙不迭地跑去和维今会合。维今刚从屋里出来转身锁门,他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脖子上挂着很大的单反,背后背着一个超大的双肩包,微长的卷发在后面随意扎了很小一个揪,更显露出他锋利的五官。季朵从他的身上看不出年龄,他整个人的状态和二十多岁没差,可又多了一份二十多岁的男孩身上没有的沉稳,总结起来就是,很迷人。

    不过这个迷死人的男人转身看到她,立刻就是一愣:“拉杆箱?我们可是要爬上去的,到半山腰才能住宿,你确定你可以?”

    “没问题。”季朵把拉杆推回去,把箱子换了个方向,一侧还有两只提手,“我这个也可以当成普通包来提的。”

    维今没再说什么,经过季朵身边时伸手提了提她的包,着实不轻。他已经预料到之后会出现的场面,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上海坐高铁到丽水,然后再倒快客,季朵跟着维今到了云和梯田。她和父母去过桂林的梯田,却不知道离上海这么近也有一片梯田,这些年都没来过。夏季树木葱郁,正是梯田最好看的时候,随手拍就是一张明信片。

    景点与景点间有景区公交,可以直接坐到山顶。但维今来的目的就是徒步,季朵只能跟着他步行往上。一开始她还很兴奋,大步流星地走着,不时停下来拍照,但走了三四公里之后她就不行了。背包的袋子压得她肩膀生疼,不得不隔一会儿换一边,原本季朵坚持和前面的维今间隔一二百米,但后来就不是她想了,稍一不留神维今就不见了踪影。

    她干脆坐在了台阶上,倚着包呼呼喘着气,想到还有一多半的距离季朵就想死。她给维今发短信说:“你先上去吧,别等我。”

    收到季朵短信时维今其实已经掉头回来了,他根本没在意所谓的保持距离,只是不自觉走远了,等他回头才发现,已经看不到季朵在哪儿了。和人同行的麻烦就在于此,不可能完全不管不顾,心里总是要记挂着,他不得不从上面下来,走了一段就看见季朵瘫在石头上玩手机。

    他在季朵身后几步远用力拍了两下手,季朵扭头看到他,他勾了勾手指,说:“快走。”

    季朵想喊累,但又想起之前的约法三章,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勉强爬起来,弯着腰拖沓着脚步又爬了几步。但之后每坚持走几十步她就得坐下来缓一会儿,不然就觉得肺要炸了。

    终于走到了一个平坦的公交车站点,季朵看了看又走远了的维今的背影,突然吐了吐舌头,钻进了车站里。她美滋滋地想着自己坐车到终点,悠闲地等着维今爬上来。可惜她要坐的那班车还没到发车时间,维今已经折返回来走到了她的面前,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盯着她,她感觉自己就像只要缩进壳子里的蜗牛。

    “你才多大年纪啊,走这么一会儿就想偷懒,跟我走。”

    说着维今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一路上,季朵其实都在等这只手,可真的等到了她又有点慌张,她反复瞟着维今的脸,用小得意的表情说:“这是你主动的哦。”终于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了维今的手。

    维今低头看了看他俩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她,半晌才叹着气说:“我是让你把包给我。”

    “啊……”

    季朵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个透,她羞耻得想死,立刻就要撒手,但刚抬起来一点就被维今更大力气地握紧,拽了回去。

    “算了,就这样吧,你比包重。”维今扣住她的手,生拉硬拽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的心跳猛地一个跌宕,就像坐过山车一般的失重感。

    临近傍晚,他们才走到接近顶峰的住宿,最后的一段路季朵几乎是靠维今拖上去的,她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只想让自己无限静止。这条路维今从前爬过很多次,也没有一次是这么累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点困难,到终点后,他反而感受到了一丝满足感。

    一旁有一户农家,并不是开民宿的,但维今认识他家的当家人,每年都会在他家买茶叶,所以一来就住这里,比起民宿要清静得多。从房子边上往下望,云雾缭绕,隐隐可见一层一层绿色的梯田,弧线非常抽象,加一点滤镜简直就像梵高的画。

    “大叔,这里拍起来好漂亮啊……”

    季朵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口音很重的人跟维今说:“这次不是你自己来了啊,这姑娘是谁啊?”

    她刚刚那个“叔”字仿佛还在半空中飘荡,突然被这样问,两个人都有点发愣,对视了几眼后,季朵犹豫着说:“侄女?”

    维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扑哧笑出了声。

    “别听她胡说。”维今在季朵的脑门上拍了一下,“就是……一个小朋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朋友这个称呼让季朵突然感觉甜得牙根疼。

    山上比下面阴凉,坐在院子里的竹桌前,老乡的茶很香,虽然季朵不爱喝,但闻着还是觉得惬意。维今很安静,时常端着茶杯出神,就像灵魂飘在远处的云里一样。季朵陪他静坐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忍不下去了,指着他手里把玩的一颗小齿轮,问:“这是什么?”

    “护身符。”

    季朵伸出手指想捏,维今翻过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比五毛钱硬币还要小一圈,非常多朝右边拐的锯齿,间距精准,但看得出还是有伤痕。她眨眨眼:“你自己做的?”

    “嗯。”

    “我要和你讨论一个认真严肃的学术问题,你等我一下。”说完季朵飞快地跑回屋子翻行李,脚步轻快得很,已经完全不见刚才哭天喊地说走不动了的样子。

    维今忍不住笑了,年轻就是好。

    季朵从包里掏出速写本和笔袋,又跑回维今身边坐下。她开始用尺子量齿轮内外各项数据,然后飞快地在本子上开始画1比10的指示图。她画得很快很准,线条利落,维今因为没想到,微微有点看呆了。

    “我呢,刚好学过点画画,这个回头再和你讲。不要太惊讶,我的人生是很传奇的。”季朵在图的周围标注好尺寸,扭头撞见维今盯着她的眼光,嘿嘿笑着,“我和你说过吗?我现在的工作是开淘宝店,卖自己设计的首饰,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我相信你没有兴趣。我前一段时间突发奇想能不能用上钟表的元素,所以才把我爸的表借来的。说实话,当时我是想拆,结果发现后盖都打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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