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事情圆满解决,宝玉心下又是暗有一番潮涌:“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 这番感叹,亦如前回怜惜平儿,都是为了这些女孩儿的命运而叹息。因此他也本能联想到平儿,“因又想起上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 ——这意外,就是在一个极聪慧灵秀,可怜可敬的女孩儿面前尽了心。对宝玉来说,这种付出从来都是不求回报的,能有机会为这些女孩儿做点什么,已经是他最快乐的事。 这就是大爱! 香菱换裙时,宝玉蹲在地上挖个坑儿将落花铺垫了,然后才将香菱的夫妻蕙和并蒂菱安放好,撮土掩埋,就像掩埋一段不可告人甚至也不可告诉自己的秘密,一段没有结果甚至也不能明了的隐情。 这种情谊,是难描难画似有若无的,是一种朦胧的心动,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的小小暧昧。 而这样的情感觉和触动,香菱也是有的,却不能自明。因此走开几步又转身叫住了宝玉,似有一肚子的话,却只顾笑着说不出,后来催促不过,才随便说了句“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遮掩。 忽然提起薛蟠来,这显示出了一种潜意识:香菱面对宝玉的温柔体贴,不能不有所感慨,可是自己已然嫁与沙咤利,礼教压顶,让她对自己所有可能的情感都必须强自压抑,因此本能地想起薛蟠来,自己给自己和宝玉间设了一道屏障,把一点点可能性扼杀在懵懂中。 第七十九回中,宝玉听说了薛蟠即将迎娶夏金桂事,曾说:“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 这本是一句很知己的话。可是就因为太知己了,已经事涉私闱隐情,反惹得香菱恼怒起来,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说着抽身走了。 香菱为什么这般恼怒?就是因为她不愿意面对也不敢唤醒自己心底那一点点的渴望与认同。她不允许自己和宝玉剖心置腹说私房话,那样无私也有私了。 既然不能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那就干脆再一次为自己和宝玉间设道屏障,发作起来,斩断以后所有的可能性——因为,根本没有以后! 而这深深伤害了宝玉,他是真心为香菱担忧的,却落了这番埋怨,不禁“怅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觉滴下泪来只得没精打彩,还入怡红院来,一夜不曾安稳。” 此时抄检大观园余波未平,宝玉正为了司棋被撵、迎春下嫁、晴雯之死而悲恸不已,如今徘徊紫菱洲渚,偏又和香菱有此一番疏冷对话,便如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竟然彻底被压塌下来,一夜噩梦,种种不宁,“次日便懒进饮食,身体作热”,病倒下来。 惜哉,宝玉和香菱本为知己,如今却偏偏不能在最冷时相拥取暖,求近反疏,求全反毁,岂不可叹? 湘云醉芍 湘云醉芍无疑是书中最美的画面之一,可与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晴雯补裘相媲美的。 “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枕花而眠,还在梦中说着酒令,真是一个花仙诗人的形象。 这个梦,必然很美很美。 而这次寿宴,也确实是大观园狂欢的极致,同时,也是尾声。紧接寿宴,便是贾敬之死,奏响了贾府将败的哀歌,只是所有府中人都还沉在锦衣玉食的梦里,不知大难将至罢了。 这样想来,湘云的梦,无疑是一个黄粱未熟的暗示! 即便放在眼前来说,湘云醉芍的行为,也是看上去很美,实则暗藏祸端。 湘云醉酒,是因为席上失言,被多罚了几杯。而所以失言,是因为纵乐太过,失了体统。正如书中所说: “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顽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使人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这样的热闹,又怎能不乐极生悲? 所以书中暗提一笔:“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生恐有正事呼唤,二者恐丫鬟们年青,乘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约束,姿意痛饮,失了体统,故来请问有事无事。” ——这里已经明确提出祸因的可能在于“失了体统”,但还只是防着丫鬟,断没想到那“恣意痛饮”的会是位姑娘! 探春见她们来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保证:“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顽笑,将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尤氏都也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 林之孝家的等人去后,平儿先就羞起来,摸着脸笑道:“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他们。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他们再来,倒没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干,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然而探春、李纨、尤氏等实实没有想到,刚说话就打嘴,真就有人喝醉了。刚刚说完这话,就有丫鬟笑嘻嘻地来报信儿:“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