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庞涓连连点头:“好好好,在下等的就是这个!”说罢抬腿就走。 张仪叫住他:“庞仁兄,再急也得洗把脸吧!” 庞涓住步,干笑几声:“呵呵呵,是哩。”扭头又朝小溪走去。 苏秦四人到溪水里洗过脸,穿戴整齐,按照苏、张、孙、庞顺序毕恭毕敬地走进草堂。 草堂里,童子端坐于鬼谷子席位,面前依次摆着四桶水,桶上写着四人的姓氏。玉蝉儿坐在草堂一侧的几案前,手捧竹简,聚精会神地读着什么。 看到四只水桶,四人已知端底。苏秦底气不足,迟疑一下,低头站定。张仪站在他身边,孙宾靠张仪站下,三人皆不吱声,唯有庞涓信心爆满,拱手笑道:“庞涓见过师兄!” 童子板着面孔摆下手,模仿鬼谷子的腔调重重咳嗽一声:“四位公子听好,本师兄现在代先生问话!” 几人先是一怔,继而跪地,朗声叩拜:“弟子叩见先生!” 童子学着鬼谷子的语气,摆手:“起来吧!” 四人再叩:“谢先生!”坐起。 童子指着苏秦的水桶,学鬼谷子的声音:“苏秦,这一桶是你汲回来的?” 苏秦低头,不敢应声。 童子盯住他,声音更沉:“苏秦?” 苏秦将头低得更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是。” “你汲的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担心苏秦实话实说,先一步答道:“回师兄的话,是在下与苏兄一起汲回来的!” 童子冷冷道:“我代先生问话,何来师兄?” 张仪改口:“是是是,回禀先生,是弟子张仪和苏秦一起汲回来的!” “你二人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一口咬定:“回禀先生,我二人所汲,正是甘泉之水!” 童子转向苏秦,目光征询:“苏秦,是吗?” 苏秦略略迟疑一下,抬头望一眼张仪,见他直使眼色,便嗫嚅道:“是??是??” 童子缓缓道:“你二人咬定是甘泉之水,可老朽喝起来,分明就是山腰瀑水。是老朽口感不对呢,还是你们所言不实?” 先生连半山腰里的瀑水都能品尝出来,苏秦、张仪大惊失色,相视一眼,翻身叩拜。 苏秦忘了吟,声音发颤:“先??先??先生,苏??苏秦知??知错!苏??苏秦所??所汲,正??正??正??正是山??山腰瀑??瀑水!” 童子扫一眼张仪:“张仪,苏秦所汲是山腰瀑水,你的呢?” 张仪叩首:“张仪知错!恳请先生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必为先生打回甘泉之水!” “唉!”童子摆手,“算了吧。此水虽为飞瀑,却也源出于山顶甘泉。念你二人并非成心欺瞒,又能知错,也就算了。你们四人听着!” 孙宾、庞涓也忙改坐为跪。 “修道重在修心,不在机巧。你四人若想留在山中,就须真心向道,认真体悟,莫生机心!你们汲回来的水,就是你们的机心,拿回去吧,一日一碗,细细品味!” 庞涓瞥向他和孙宾的两只水桶,突然发现上面蒙着的羊皮也未拆除,颇觉冤枉,急切问道:“先生,我和孙宾可是真心汲水,未存机心,先生为何不喝呢?” 童子扫他一眼,缓缓解释道:“庞涓,你既说出来,老朽这就告诉你。你二人所汲,虽说是甘泉之水,桶上却蒙了羊皮,沾了膻味,喝起来还不如那山腰里的瀑水呢!” 庞涓无言以对,傻了。 张仪不失时机地抬起手,在鼻子旁连扇几下:“咦,我说哪来那么大的膻味哩!原来是庞仁兄??”顿住话头,不无挑衅地扫了庞涓一眼。 庞涓气得脸色紫涨。 童子“扑哧”一笑:“好了,先生的话问完了,都起来吧!”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起身。 童子望一眼仍在读书的玉蝉儿,轻声问道:“蝉儿姐,你要说什么吗?” 玉蝉儿白过来一眼:“你若没有话说,不说就是了!”说完继续读书。 童子赔个笑,转对四人:“四位公子,师兄我没有再多的话了,你们提上自己的水,回草舍慢慢喝去。记住,一日一碗,把水中的机心全部喝掉!” 四人耷拉着脑袋,提着水桶,一步一步地挪出草堂。 苏秦、孙宾各自进屋。张仪、庞涓灰头土脸地走在最后面。 张仪提着水桶刚要进门,猛然听到庞涓“哈哈哈哈”的笑声。 张仪搁下水桶,看过来。 庞涓亦放下水桶,语调怪怪的:“真正佩服某人,竟把手段用到先生头上,”夸张地咂舌,“啧啧啧!” 张仪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笑。 “嘿,”庞涓接道,“昨儿个在下一宵未睡,一直在寻思泉水的事,实在想不通呀,天上掉藤条,偏就卡在石缝里,且它竟又不偏不倚,偏偏悬在某人头顶,天底下难道真有这等巧事?啧啧啧,若不是先生功力高深,生生辨出山腰里的水是何味儿,在下真就让人蒙了!” 张仪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耍个手段不算本事,放屁脱袍子才让人佩服呢!” 庞涓略怔:“此言何解?” “就是脱袍子放屁呀!” 庞涓震怒:“你??这敢骂我?” 张仪故作惊恐状:“嘿,在下何许人也,怎么敢骂庞仁兄呢?” “不是骂人,你方才说什么?” “在下想说的是,先生好没口福呀!” “先生怎么没有口福了?” “在下与苏兄的水,先生尝了,觉得既不够甘,也不够甜,不愿意多喝,庞兄与孙兄的水不仅甘甜醇美,且还多出一味,先生愣是连尝也不肯尝,岂不是没有口福?” 庞涓气急,却也无话可说。 张仪看向庞涓桶上的羊皮,咂舌:“啧啧啧,好手段呀,绑得真够严实哩!” 庞涓脸上红涨,伸手解开藤条,将羊皮撕下,用力扔向一侧的树丛里。 张仪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羊皮捡回,径直走过来,重新盖到桶上:“庞仁兄,扔不得哩!” 庞涓抓起来又要扔:“你管得着?” 张仪扯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扔不得,扔不得哟!” 庞涓恨道:“为何扔不得?” “方才先生怎么说?先生说,这些水是我们的机心,要我们一日一碗,细细品味,把水中的机心全部喝掉。仁兄若是扔掉羊皮,就等于是扔掉了机心。扔掉机心,这水喝起来就不够味儿了!先生若是知晓庞仁兄喝的是没有机心的水??”张仪耸了耸肩,给他个鬼脸。 “这??”庞涓嘴巴张了几张,竟是无话可说。 张仪绕庞涓的水桶连转几圈:“啧啧啧,庞仁兄这桶水不仅膻味儿足,且是满满当当,一滴儿不少,纵使一日一碗,啧啧,少说也能喝上大半个月!”看看自己的半桶水,摇头长叹,“唉,可惜呀可惜,在下只有这小半桶,味儿不够不说,顶多也就喝个十日八日,让人抱憾哪!” 张仪的风凉话儿出口成章,又自成理。庞涓气得直瞪两眼,却也拿他没办法,便狠狠扫他一眼,提了自己的水桶走进屋去,“砰”一声将房门关得山响。 张仪冲着他的房门哈哈长笑数声,提桶进屋。 草堂里,鬼谷子步出山洞。 玉蝉儿见到,起身,揖礼:“先生,蝉儿见礼了!” 鬼谷子摆手,给她个笑。 童子迎上,笑道:“嘻嘻,先生,我把您的话转达他们了!” 鬼谷子也给他个笑,坐下:“是吗?” 童子得意地应道:“嘿!方才那阵仗,真叫过瘾哪!” 鬼谷子白他一眼:“你小子就晓得过瘾!” “嘻嘻,先生,今天让他们做啥?” “小子,将你进山时吃过的所有苦头,让他们也来一遍,如何?” 童子一脸兴奋:“太棒了!”说着,急乎乎地走了出去。 玉蝉儿忧心道:“先生,偷奸耍滑若此,他们??能修道吗?” 鬼谷子乐了:“呵呵呵,不偷奸耍滑,就不是他们喽!” 玉蝉儿嗔怪道:“先生,这您还笑?” “你这是让我哭吗?”鬼谷子捂脸,哭得抑扬顿挫,“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玉蝉儿“扑哧”一笑,过来给他捶背:“先生,您??” 鬼谷子故作更咽:“怎么了?” 玉蝉儿笑道:“没想到先生竟也??”迟疑一下,悄声道,“这般有趣!” 鬼谷子破“涕”为笑:“呵呵呵,不要捶了,”指对面,“坐下!” 玉蝉儿在他对面坐下。 “陪老朽做个定功!” 童子走向四子草舍,见四子齐刷刷地在屋外站作一排,显然对师兄接下来的考验已做好了充分准备。 童子看向张仪:“这几日可有感觉?” 张仪应道:“呵呵呵,不错不错!” “怎么个不错了?” “不过是筋骨之劳,皮肉之苦,在下受得了!” 童子皱眉:“师兄问的不是这个!” 张仪挠头:“咦,师兄问的不是感觉吗?” “这??师兄我问错了,”童子尴尬地笑笑,“是那个什么??感悟!” “呵呵呵,感悟呀,有有有!” “说吧!” 张仪摇头晃脑道:“就是师兄方才在草堂里教训的,凡事不可再生机心。张仪决心听从师兄所言,每日喝水一碗,将桶中之水全部喝完,彻底去除机心!” 童子鼻孔里哼一声:“若是这般去除机心,恐怕你得守在猴望尖上,将那眼山泉喝干!” 众人皆震。 张仪敛神,紧盯童子,绕他转一圈儿,竖起拇指:“好好好,在下服了!” “你服什么?” “服师兄你呀!人小话大,句句砸人哪!请问师兄,先生还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张仪拍下腿,跺下脚,“在下这些日来已将腿脚磨得结实了,任它什么山,只须师兄一声令下,在下必踏足下!” 童子没有睬他,转向庞涓:“庞涓,你是何感悟?” 庞涓端正身子,从容应道:“受益匪浅!” “所受何益?” 方才问张仪时,庞涓早在底下想好对词了,自信满满地应道:“庞涓知道了什么是修道!” “什么是修道呢?” “一是不怕吃苦,二是不可耍滑。” 童子冷冷道:“听你这话,连修道的门还没寻到呢!” “咦,小师兄,门在哪儿?” “跟上本师兄,你就晓得了!”童子转身,率先朝前走去。 四人怔了下,跟在童子后面,走向谷中一条山道。 山道七拐八转,通向一片林子。童子领他们径至山腰处的一片林中,自己率先坐下。 苏秦四人站着不动。 见他们傻愣着,童子扫他们一眼:“坐呀,就像师兄这般坐!” 这算是哪门子的修道,庞涓不可置信道:“这??小师兄,你带我们来,就让我们坐在这儿?” “是呀!” “不是??修道吗?” “这就是修道!” 庞涓赔笑:“呵呵呵,这个容易!”一屁股坐下。 张仪几人迟疑一下,也都坐下。 童子站起来,给他们一一纠正坐姿,包括手怎么放,脚怎么搁。 四人一一听命。 纠正完毕,童子退后几步,再一次审视他们的坐姿,有顷,满意地点点头:“就这般坐着,一直坐到日落西山!” 庞涓自信满满,朗声道:“小师兄只管放心,甭说坐到日落西山,纵使坐到它再出东山,庞涓也不在话下!” 童子冷笑一声:“你们可听清楚了,屁股须像钉子一般扎在地上,眼半睁半闭,腰不可打弯,头不可低垂,口不可出声,四肢不可轻动,气沉心定,纵使泰山压顶,也如平常!” “师兄放心,纵使利刃抵喉,涓也决不擅动分毫!” 童子看向张仪三人:“庞涓利刃抵喉也不擅动分毫,你们三人能否做到?” 三人齐声应道:“保证做到!” 童子意味深长道:“你们的保证,本师兄记下了!本师兄提醒诸位,动易静难!本师兄也请诸位记住,欺人容易,欺心却难!” 四子不再应话,各自端正坐姿,如童子要求。是的,欺人容易,欺心却难。在此打坐,动与不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只能依靠各自的修为。 童子将四人的坐相再次验看一番,正正苏秦的坐姿:“好了,就照眼下这样坐定。记住,忘掉一切。什么忠孝爱恨,什么恩怨情忧,什么美酒佳肴,什么功名富贵,什么朋友仇敌,所有人世间的事,你们都要忘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你们的心里只有一片空灵,空得就像眼前的山谷一样,空得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归根结底一句话,你们必须忘掉你们自己,只有忘掉,屁股才能坐稳!” 诸如忠孝情忧、美酒富贵之类,这哪像是一个孩子所说的话?四人各自深吸一口气。 许是早料到他们会有如此反应,童子扫他们一眼:“万一忘不掉,本师兄教你们几个小窍门,一是听秋声,二是听心跳,三是听呼吸,实在不行,就数数,倾听树上掉下来的叶子,掉一片,数一个!”说完走回自己位置,端坐。 果如童子所说,这一日极是难熬。前半晌及至正午稍后,四人憋下一股子气,尚能坚持。及至后半晌,张仪腰上瘙痒已久,甚是想挠,又强自忍住。不料那痒竟是极恶之物,张仪越想越痒,越痒越想,竟是被它折磨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张仪斜睨另外几人,见他们皆是端坐,便强力咬牙忍住。 庞涓则是另一番景象。这是一片桦树林,因是秋天,桦树叶子开始飘零,一片叶子落在庞涓的脖颈上,且又刚好卡进后领口,微风吹来,叶片簌簌抖动,在他的后脖颈上又刮又蹭,惹得他心火上攻,几次欲伸手拂它,见众人各自端坐,也是强自忍了。 人定时分,鸟儿归林,暮色苍茫。 童子睁开眼睛,轻声说道:“诸位公子,可以收功了!” 四人正欲站起,却是两腿麻木,根本动不了,各自现出苦相。 “躺下,两腿伸直!”童子做样后躺。 四人学了童子的样,朝后躺在地上,将两腿伸直。不一会儿,气血下行,四人两腿一阵麻木,竟如针扎一般。 童子却如无事人似的,缓缓站起,看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样子,嘻嘻笑道:“滋味儿如何?” 庞涓两手按摩着腿,强自忍着钻心的酸痛:“回师兄的话,今儿在下??真的是没有动过哩!” “呵呵呵,”童子指向他的脖子,“你后颈上的那片树叶可以取出来了!” 庞涓这才想起树叶,从后颈上取出,“嚓”一声塞进嘴中,咔嚓几下嚼成碎块。 童子朝他竖起拇指:“庞涓,你今天的成就是,忘记了这片树叶!” 庞涓“呸”地将碎片吐在地上,不无诧异地盯住童子:“咦,小师兄,你一动未动,怎就晓得我的脖颈里有片树叶呢?” 童子没有睬他,转向张仪:“张仪,你的左后腰还痒吗?” 张仪惊呆,盯他一阵,赞叹道:“乖乖,连这个你也晓得?啧啧,张仪服了!”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