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下)-《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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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怪异。”

    又不好承认,只得赖道:“亲家,这是那里说起,造恁般言语污辱我家?

    倘被外人听得,只道真有这事,你我体面何在!”

    裴九老便骂道:“打脊贱才!真个是老亡八。

    女儿现做着恁般丑事,那个不晓得了!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掩。”

    赶近前把手向刘公脸上一揿道:“老亡八!羞也不羞!待我送个鬼脸儿与你戴了见人。”

    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杀才,今日为甚赶上门来欺我。”

    便一头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下相打起来。

    里边刘妈妈与刘璞听得外面喧嚷,出来看时,却是裴九老与刘公厮打,急向前拆开。

    裴九老指着骂道:“老亡八打得好!我与你到府里去说话。”

    一路骂出门去了。

    刘璞便向父亲:“裴九因甚清早来厮闹。”

    刘公把他言语学了一遍。

    刘璞道:“他家如何便晓得了?

    此甚可怪。”

    又道:“如今事已彰扬,却怎么处。”

    刘公又想起裴九老恁般耻辱,心中转恼,顿足道:“都是孙家乞婆害我家坏了门风,受这样恶气!若不告他,怎出得这气。”

    刘璞劝解不住。

    刘公央人写了状词,望着府前奔来。

    正值乔太守早堂放告。

    这乔太守虽则关西人,又正直,又聪明,怜才爱民,断狱如神,府中都称为乔青天。

    却说刘公刚到府前,劈面又遇着裴九老。

    九老见刘公手执状词,认做告他,便骂道:“老亡八,纵女做了丑事,到要告我,我同你去见太爷。”

    上前一把扭住,两下又打将起来。

    两张状词都打失了。

    二人结做一团,相至堂上。

    乔太守看见,喝教各跪一边,问道:“你二人叫甚名字?

    为何结扭相打。”

    二人一齐乱嚷,乔太守道:“不许搀越!那老儿先上来说。”

    裴九老跪上去诉道:“小人叫做裴九,有个儿子裴政,从幼聘下边刘秉义的女儿慧娘为妻,今年都已十五岁了。

    小人因是老年爱子,要早与他完姻。

    几次央媒去说,要娶媳妇。

    那刘秉义只推女儿年纪尚小,勒掯不许,谁想他纵女卖奸,恋着孙润,暗招在家,要图赖亲事。

    今早到他家理说,反把小人殴辱。

    情极了,来爷爷台下投生,他又赶来扭打。

    求爷爷作主,救小人则个!”

    乔太守听了,道:“且下去!”

    唤刘秉义上去问道:“你怎么说。”

    刘公道:“小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刘璞聘孙寡妇女儿珠姨为妇,女儿便许裴九的儿子。

    向日裴九要娶时,一来女儿尚幼,未曾整备妆奁;二来正与儿子完姻,故此不允。

    不想儿子临婚时忽地患起病来,不敢教与媳妇同房,令女儿陪伴嫂子。

    那知孙寡妇欺心,藏过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妆过来,到强奸了小人女儿。

    正要告官,这裴九却得知了,登门打骂。

    小人气忿不过,与他争嚷,实不是图赖他的婚姻。”

    乔太守见说男扮为女,甚以为奇,乃道:“男扮女妆自然有异。

    难道你认他不出。”

    刘公道:“婚嫁乃是常事,那曾有男子假扮之理,却去辨他真假?

    况孙润面貌美如女子。

    小人夫妻见了,已是万分欢喜,有甚疑惑。”

    乔太守道:“孙家即以女许为媳,因甚却又把儿子假妆?

    其中必有缘故。”

    又道:“孙润还在你家么。”

    刘公道:“已逃回去了。”

    乔太守即差人去拿孙寡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唤刘璞、慧娘兄妹俱来听审。

    不多时,都已拿到。

    乔太守举目看时,玉郎姊弟果然一般美貌,面庞无二;刘璞却也人物俊秀,慧娘艳丽非常。

    暗暗欣羡道:“好两对青年儿女!”

    心中便有成全之意。

    乃问孙寡妇:“因甚将男作女,哄骗刘家,害他女儿。”

    孙寡妇乃将女婿病重,刘秉义不肯更改吉期,恐怕误了女儿终身,故把儿子妆去冲喜,三朝便回,是一时权宜之策。

    不想刘秉义却教女儿陪卧,做出这事。

    乔太守道:“原来如此!”

    问刘公道:“当初你儿子既是病重,自然该另换吉期。

    你执意不肯,却主何意?

    假若此时依了孙家,那见得女儿有此丑事?

    这都是你自起衅端,连累女儿。”

    刘公道:“小人一时不合听了妻子说话,如今悔之无及!”

    乔太守道:“胡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妇人言语。”

    又唤玉郎、慧娘上去道:“孙润,你以男假女已是不该。

    却又奸骗处女,当得何罪。”

    玉郎叩头道:“小人虽然有罪,但非设意谋求,乃是刘亲母自遣其女陪伴小人。”

    乔太守道:“他因不知你是男子,故令他来陪伴,乃是美意,你怎不推却。”

    玉郎道:“小人也曾苦辞,怎奈坚执不从。”

    乔太守道:“论起法来,本该打一顿板子才是姑念你年纪幼小,又系两家父母酿成,权且饶恕。”

    玉郎叩头泣谢。

    乔太守又问慧娘道:“你事已做错,不必说起。

    如今还是要归裴氏?

    要归孙润?

    实说上来。”

    慧娘哭道:“贱妾无媒苟合,节行已亏,岂可更事他人;况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

    若爷爷必欲判离,贱妾即当自尽。

    决无颜苟活,贻笑他人。”

    说罢,放声大哭。

    乔太守见他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且喝过一边。

    唤裴九老分付道:“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身孙润,节行已亏。

    你若娶回去,反伤门风,被人耻笑,他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

    今判与孙润为妻,全其体面。

    令孙润还你昔年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妇罢!”

    裴九老道:“媳妇已为丑事,小人自然不要。

    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今原归于他,反周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得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也还消得一半。”

    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娶他,何苦又作此冤家!”

    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有妻子,小人女儿岂可与他为妾。”

    乔太守初时只道孙润尚无妻子,故此斡旋。

    见刘公说已有妻,乃道:“这却怎么处。”

    对孙润道:“你既有妻子,一发不该害人闺女了!如今置此女于何地。”

    玉郎不敢答应。

    乔太守又道:“你妻子是何等人家?

    可曾过门么。”

    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门。”

    乔太守道:“这等易处了。”

    叫道:“裴九,孙润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妇,我将他妻子断偿你的儿子,消你之忿!”

    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

    但恐徐雅不肯。”

    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

    裴九老忙即归家,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

    徐雅同女儿也唤到了。

    乔太守看时,两家男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

    乃对徐雅道:“孙润因诱了刘秉义女儿,今已判为夫妇。

    我今作主,将你女儿配与裴九儿子裴政。

    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报。

    如有不伏者,定行重治。”

    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俱各甘伏,乔太守援笔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

    爱女爱子,情在理中。

    一雌一雄,变出意外。

    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

    孙氏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炫玉。

    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

    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

    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

    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

    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

    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

    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乔太守写毕,教押司当堂朗诵与众人听了。

    众人无不心服,各各叩头称谢。

    乔太守在库上支取喜红六段,教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三起乐人、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

    新郎及父母,各处随轿而出。

    此事闹动了杭州府,都说好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家?

    可曾过门么。

    “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妇、裴九老两家与刘秉义讲嘴,鹬蚌相持,自己渔人得利。

    不期太守善于处分,反作成了孙玉郎一段良姻。

    街坊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他心中甚是不乐。

    未及一年,乔太守又取刘璞、孙润都做了秀才,起送科举,李都管自知惭愧,安身不牢,反躲避乡居。

    后来刘璞、孙润同榜登科,俱任京职,仕途有名,扶持裴政反得了官职。

    一门亲眷,富贵非常。

    刘璞官直至龙图阁学士,连李都管家宅反归并于刘宅。

    刁钻小人,亦何益哉!后人有诗单道李都管为人不善,以为后戒。

    诗云:

    为人忠厚为根本,何苦刁钻欲害人!

    不见古人卜居者,千金只为买乡邻。

    又有一诗,单夸乔太守此事断得甚好: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

    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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