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下)-《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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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郎正接着慧娘调笑,听得有人进来,连忙走开。

    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房来。

    慧娘道:“哥哥,且喜梳洗了。

    只怕还不宜劳动。”

    刘璞道:“不打紧,我也暂时走走,就去睡的。”

    便向玉郎作揖。

    玉郎背转身,道了个万福。

    刘妈妈道:“我的儿,你且慢作揖么!”

    又见玉郎背立,便道:“娘子,这便是你官人。

    如今病好了特来见你,怎么到背转身子。”

    走向前,扯近儿子身边,道:“我的儿,与你恰好正是个对儿。”

    刘璞见妻子美貌异常,甚是快乐。

    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平去了几分。

    刘妈妈道:“儿去睡了罢,不要难为身子。”

    原叫丫环扶着,慧娘也同进去。

    玉郎见刘虽然是个病容,却也人材齐整,暗想道:“姐姐得配此人,也不辱抹了。”

    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倘然要来同卧,这事便要决撤,快些回去罢。”

    到晚上对慧娘道:“你哥哥病已好了,我须住身不得,你可掇母亲送我回家,换姐姐过来,这事便隐过了。

    若再住时,事必败露!”

    慧娘道:“你要回家,也是易事,我的终身却怎么处。”

    玉郎道:“此事我已千思万想,但你已许人,我已聘归,没甚计策挽回,如之奈何。”

    慧娘道:“君若无计娶我,誓以魂魄相随,决然无颜更事他人!”

    说罢,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玉郎与他拭了眼泪道:“你且勿烦恼,容我再想。”

    自此两相留恋,把回家之事到搁起一边。

    一日午饭已过,养娘向后边去了。

    二人将房门闭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没个计策,心下苦楚,彼此相抱暗泣。

    且说刘妈妈自从媳妇到家之后,女儿终日行坐不离。

    刚到晚,便闭上房门去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刘妈妈好生不乐。

    初时认做姑嫂相爱,不在其意。

    已后日日如此,心中老大疑惑。

    也还道是后生家贪眠懒惰,几遍要说。

    因想媳妇初来,尚未与儿子同床,还是个娇客,只得耐往。

    那日也是合当有事,偶在新房前走过,忽听得里边有哭泣之声。

    向壁缝中张时,只见媳妇共女儿互相搂抱,低低而哭。

    刘妈妈见如此做作,料道这事有些蹊跷,欲待发作,又想儿子才好,若知得必然气恼,权且耐住。

    便掀门帘进来,门却闭着。

    叫道:“快些开门!”

    二人听见是妈妈声音,拭干眼泪,忙来开门。

    刘妈妈走将进去,便道:“为甚青天白日把门闭上,在内搂抱啼哭。”

    二人被问,惊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

    刘妈妈见二人无言,一发是了,气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娘道:“做得好事!且进来和你说话。”

    扯到后边一间空屋中来。

    丫环看见,不知为甚?

    闪在一边。

    刘妈妈扯进里屋,将门闩上,丫环伏在门上张时,见妈妈寻了一根木棒,骂道:“贱人!快快实说,便饶你打骂。

    若一句含糊,打下这下半截来!”

    慧娘初时抵赖。

    妈妈道:“贱人!我且问你:他来得几时,有甚恩爱割舍不得,闭着房门搂抱啼哭。”

    慧娘对答不来。

    妈妈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却又不舍得。

    慧娘料是隐瞒不过,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说个明白,求爹妈辞了裴家,配与玉郎。

    若不允时,拚个自尽便了!”

    乃道:“前日孙家晓得哥哥有病,恐误了女儿,要看下落,叫爹妈另自择日。

    因爹妈执意不从,故把儿子玉郎假妆嫁来。

    不想母亲叫孩儿陪伴,遂成了夫妇,恩深义重,誓必图百年偕老。

    今见哥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换姐姐过来。

    孩儿思想:一女无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寻门路娶我为妻。

    因无良策,又不忍分离,故此啼哭。

    不想被母亲看见,只此便是实话。”

    刘妈妈听罢,怒气填胸,把棒撇在一边,双足乱跳,骂道:“原来这老乞婆恁般欺心,将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

    如今害了我女儿,须与他干休不得!拚这老性命结识这小杀才罢!”

    开了门,便赶出来。

    慧娘见母亲去打玉郎,心中着忙,不顾羞耻,上前扯住。

    被妈妈将手一推,跃在地上,爬起时,妈妈已赶向外面去了。

    慧娘随后也赶将来,丫环亦跟在后边。

    且说玉郎见刘妈妈扯去慧娘,情知事露,正在房中着急。

    只见养娘进来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来也!适在后边来,听得空屋中乱闹。

    张看时,见刘大娘拿大棒子拷打姑娘,逼问这事哩!”

    玉郎听说打着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泪来,没了主意。

    养娘道:“今若不走,少顷便祸到了!”

    玉郎即忙除下簪钗,挽起一个角儿,皮箱内开出道袍鞋袜穿起,走出房来,将门带上。

    离了刘家,带跌奔回家里。

    正是:

    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孙寡妇见儿子回来,恁般慌急,又惊又喜,便道:“如何这般模样。”

    养娘将上项事说知。

    孙寡妇埋怨道:“我教你去,不过权宜之计,如何即做出这般没天理事体!你若三朝便回,隐恶扬善,也不见得事败。

    可恨张六嫂这老虔婆,自从那日去了竟不来覆我。

    养娘,你也不回家走遭,教我日夜担愁!今日弄出事来,害这姑娘,却怎么处?

    要你不肖子何用!”

    玉郎被母亲嗔责,惊愧无地。

    养娘道:“小官人也自要回的,怎奈刘大娘不肯。

    我因恐他们做出事来,日日守着房门,不敢回家。

    今日暂走到后边,便被刘大娘撞破。

    幸喜得急奔回来,还不曾吃亏。

    如今且教小官人躲过两口,他家没甚话说,便是万千之喜了。”

    孙寡妇真个教玉郎闪过,等候他家消息。

    且说刘妈妈赶到新房门口,见门闭着,只道玉郎还在里面,在外骂道:“天杀的贼贱才!你把老娘当作什么样人,敢来弄空头,坏我的女儿!今日与你性命相搏,方见老娘手段。

    快些走出来!若不开时,我就打进来了!”

    正骂时,慧娘已到,便去扯母亲进去。

    刘妈妈骂道:“贱人,亏你羞也不羞,还来劝我!”

    尽力一摔,不想用力猛了,将门靠开,母子两个都跌进去,搅做一团。

    刘妈妈骂道:“好天杀的贼贱才,到放老娘这一交!”

    即忙爬起寻时,那里见个影儿。

    那婆子寻不见玉郎,乃道:“天杀的好见识!走得好!你便走上天去,少不得也要拿下来!”

    对着慧娘道:“加今做下这等丑事,倘被裴家晓得,却怎地做人。”

    慧娘哭道:“是孩儿一时不是,做差这事。

    但求母亲怜念孩儿,劝爹爹怎生回了裴家,嫁着玉郎,犹可挽回前失。

    倘若不允,有死而已!”

    说罢,哭倒在地。

    刘妈妈道:“你说得好自在话儿!他家下财纳聘定着媳妇,今日平白地要休这亲事,谁个肯么?

    倘然问因甚事故要休这亲,教你爹怎生对答!难道说我女儿自寻了一个汉子不成。”

    慧娘被母亲说得满面羞惭,将袖掩着痛哭。

    刘妈妈终是禽犊之爱,见女儿恁般啼哭,却又恐哭伤了身子便道:“我的儿,这也不干你事,都是那老虔婆设这没天理的诡计,将那杀才乔妆嫁来。

    我一时不知,教你陪伴,落了他圈套。

    如今总是无人知得,把来阁过一边,全你的体面,这才是个长策。

    若说要休了裴家嫁那杀才,这是断然不能!”

    慧娘见母亲不允,愈加啼哭,刘妈妈又怜又恼,到没了主意。

    正闹间,刘公正在人家看病回来,打房门口经过,听得房中啼哭,乃是女儿的声音;又听得妈妈话响,正不知为着甚的,心中疑惑,忍耐不住,揭开门帘问道:“你们为甚恁般模样。”

    刘妈妈将前项事细说。

    气得刘公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了一想,到把妈妈埋怨道:“都是你这老乞婆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时,我原要另择日子,你便说长道短,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日。

    次后孙家教养娘来说,我也罢了,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他家。

    及至娶来家中,我说待他自睡罢,你又偏生推女儿伴他。

    如今伴得好么。”

    刘妈妈因玉郎走了,又不舍得女儿难为,一肚子气正没发脱,见老公倒前倒后数说埋怨,急得暴躁如雷,骂道:“老亡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孩儿应该与这杀才骗的!”

    一头撞个满怀。

    刘公也在气恼之时,揪过来便打,慧娘便来解劝,三人搅做一团,滚做一块,分拆不开。

    丫环着了忙,奔到房中报与刘璞道:“大官人,不好了!大爷大娘在新房中相打哩!”

    刘璞在榻上爬起来,走至新房,向前分解。

    老夫妻见儿子来劝,因惜他病体初愈,恐劳碌了他,方才罢手,犹兀自“老亡八,老乞婆”相骂。

    刘璞把父亲劝出外边,乃问:“妹子为甚在这房中厮闹,娘子怎又不见。”

    慧娘被问,心下惶惶,掩面而哭,不敢则声。

    刘璞焦躁道:“且说为着甚的。”

    刘婆方把那事细说,将刘璞气得面如土色,停了半晌,方道:“家丑不可外扬,倘若传到外边,被人耻笑。

    事已至此,且再作区处!”

    刘妈妈方才住口,走出房来。

    慧娘挣住不行,刘妈妈一手扯着便走,取巨锁将门锁上。

    来至房里,慧娘自觉无颜,坐在一个壁角边哭泣。

    正是:

    饶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李都管听得刘家喧嚷,伏在壁上打听。

    虽然晓得些风声,却不知其中细底。

    次早,刘家丫环走出门前,李都管招到家中问他。

    那丫环初时不肯说,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钱来与他道:“你若说了,送这钱与你买东西吃。”

    丫环见了铜钱,心中动火,接过来藏在身边,便从头至尾尽与李都管说知。

    李都管暗喜道:“我把这丑事报与裴家,撺掇来闹吵一场,他定无颜在此居住,这房子可不归于我了。”

    忙忙的走至裴家,一五一十报知,又添些言语,激恼裴九老。

    那九老夫妻因前日娶亲不允,心中正恼着刘公。

    今日听见媳妇做下丑事,如何下气!一径赶到刘家,唤出刘公来发话道:“当初我央媒来说要娶亲时,千推万阻,道女儿年纪尚小,不肯应承。

    护在家中,私养汉子。

    若早依了我,也不见得做出事来。

    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好东西。

    快还了我昔年聘礼,另自去对亲,不要误我孩儿的大事。”

    将刘公嚷得面上一回红,一回白,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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