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浮生六劫-《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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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信长公与村重这次会面还有一段逸话。”友闲拿蔬菜倒进锅里,取箸搅拌着说道,“我记得那天村重到场,亦即你们那学茶艺的老同门弥介跑来拜会。信长公依次接见了前来拜谒的菅谷、弥介等人。见面之后,信长公一时高兴,拔出自己的佩刀戳在两三块饼上,突然朝弥介刺去,叫道:‘吃掉!’弥介对信长公这种稀奇古怪的举动虽然畏惧,却不能用手去接,只得俯伏着将饼吞下。在满座家臣面前,弥介或许感到了强烈的耻辱,只是不敢即刻表露出来。信长公倒是颇为满意,将之称为‘古今奇事’,当下让小姓把佩刀收入鞘中,赐给了弥介。这柄佩刀带有铭记,称为‘乡义弘’……”
“耻辱什么呀?”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笑吟吟的说道,“谒见之后,村重奉命攻下义昭据守的城池,主公放逐义昭,让村重叙任摄津守。当上‘摄津太守’这时期是他最辉煌的时候。他改筑的城池,请传教士佛洛伊斯访问过后,称之为相当壮大的城堡。筑城的石材不足,就向寺院佛阁征收,可见村重不惧佛罚的霸气。村重每年几乎都出兵参与我们清洲同盟作战,后来他虽然惨败于著名的辉元水军,仍不失为主公眼里的出色家臣。随即迎来了生涯的顶峰,得以出席了安土城的朝会。”
“这个可不简单,”友闲往锅里倒鱿鱼,说道,“记得那天出席排位依顺序是信忠、夕庵、林通胜、泷川左近、兵部大辅藤孝、光秀、村重、秀吉、长秀等人。信忠是主公的嫡子,天正三年就被主公指名为后继者,夕庵是二位法印,‘幽斋’藤孝身为武官,却与朝廷关系很好,晓畅雅艺,是家臣之中文武修为极高的人,此外的武将并不多,都是家中的重臣。那年,我们同辉元家、北陆的春日山城、本愿寺等多条战线正在开战,在四面皆敌的处境中,主公仍然照例在正月朔日将家臣从战地召回举行年贺,也表示着必胜的绝对自信。而被选中参加主公的朝会,是一种至高的荣耀。”
“然而,摄津守没有在这个顶峰上长久地停留下去。”重友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转眼到了春天,以筑前守秀吉为总大将的征伐辉元之战重新开始。这次远征极为激烈。秀吉召集本已降伏的播磨豪族,让他们担任进攻辉元的先锋,以长治为首的东播磨豪族很是不满:‘要让我们当炮灰吗?’于是背离清洲同盟,投向辉元一方。秀吉正在西播磨与辉元激战,陷于遭夹击的凶险,信长公急遣村重领军出阵播磨,支援秀吉。信忠、泷川、光秀也先后兵入播磨,而且秀吉也受命回军平定叛乱,以致前方盟友尼子胜久遭围困,为保全士兵的性命而自尽,名将鹿之介被俘惨死。然而这么多名将聚集在叛军首领长治之城下,收到的效果却不理想,好不容易才围住了城,开始臭名昭著的军粮战法。同时,奉信长公之命包围石山本愿寺的村重军中有人偷偷向城中的敌军贩卖兵粮。虽说统率此路村重军的是清秀,但传言愈演愈烈,逐渐牵扯到了村重。最糟糕的是传言流播到安土城,引起了信长公的疑心。最终,也激起了村重的反叛……”
“他要不反多好,”友闲伸鼻闻了闻小瓶子里的香料,斟酌着倒些入汤,说道,“记得天正二年主公应邀到皇室收藏秘宝的东大寺正仓院进行‘兰奢待’这种沉香木切取仪式,随行共有九名重臣,村重得预其事,与权六、长秀、以及我一同随行。这个东西正式名称为‘黄熟香’。切取其一部,一千二百年间始终保有奇香,迎得此物示有天下之志。”
见我犯睏,在旁强撑着作陪,蒲生搁盏道:“不要再说这些了。”我歉然道:“我实在撑不住了。连着数日没睡好,刚才正要去有乐那儿……”友闲勺汤给我,说道:“你别去他那里睡。万一他老婆过河来了,就麻烦啦。别忘记你家那位信玄公干掉泛秀,等于灭掉她平手家一脉,最重要是她本来就不好惹。很难相处的,谁都知道。”
我不由呶嘴道:“那我睡哪儿呀?不如睡这儿算了,你们吃完后再叫醒我。”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笑吟吟的说道:“可以呀。不过我听闻信雄那里也可去住,先前听秀吉大人跟幽斋说有乐想向主公建议,让你去做信雄的正室,给他续上这个弦。顺便让信雄替代他去打仗,因为有乐他实在不想灭自己女眷的娘家,而信雄在行,干这事儿最拿手。”
我闻言难免着恼道:“啊?他真这么打算?那……我还是出家当尼姑吧,你们这儿有合适的寺庙容身吗?请帮我留意一下,不然真就没地方去了,想回家乡又回不成。”
蒲生见那几人面面相觑,便微哼一声,说道:“没地方睡就住我那儿去。回头我跟主公说,让你陪伴我夫人相应院,亦即他女儿冬姬。顺便教教她茶艺,我妹妹也想学。”
氏乡除了文武双全外,还重信重义一诺千金,或许这是受到父亲贤秀的影响。据说藤孝之子忠兴看中了蒲生家世代相传的一副宝铠,氏乡爽快地一口答应。家臣为之舍不得,建议他用其它适合的铠甲代替这一家传的重宝。氏乡却说:“如果失去信义何以为人,用其他的铠甲代替蒙混过关,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再珍贵的传家宝,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送出!”随后氏乡按照约定把这副宝铠送给了忠兴,不过后来忠兴却觉得自己要别人家的传家宝很不合适,于是多次提出返还的请求,氏乡却坚辞不受。直到氏乡去世后,他儿子秀行当家,忠兴他家才得以把宝铠归还到蒲生家。
见我转眼又摇晃欲盹,蒲生将汤碗递给我,说道:“请先喝完这碗红枣鸭汤。”随即起身走到门廊下,问道:“关氏在邻屋摆的那一席还没走人吗?请叫关一政过来。”我饮了汤后,听见蒲生在门外对一人低声吩咐几句,返身说道:“若是还想睡觉,我让关一政他们几个先护送你去我那儿。”重友搁杯起身,说道:“别麻烦他们关家的人了,我送她回去吧。”蒲生说道:“不麻烦,反正他们那边也要收席回撤了。他们早就在那儿喝一晚上酒了,就让关一政和他表妹们顺道儿送她去我那里歇着。”
我作别出来的时候,重友似是想起什么,转身进屋拿了个盒子,取一双新靴子出来,让我试试穿上,说道:“这是挺好看的红马靴,我跟友闲拿的。你穿着一定更好看,最重要是走路舒服。”
“歌是这么唱的,先前被我改动了一下。”友闲在屋里轻敲着杯碗,唱道,“心头宝贝,突然在眼前……”
我穿了靴子,伸给他们瞧,轻噙浅笑,问道:“好不好看?”重友点了点头,向蒲生投觑一眼,蒲生移开目光,望向廊外花树之丛。
重友与他并肩而立,伸手去檐外,抚摸一片树叶,问道:“还记得当年吗?我们一起学艺的地方,也有几棵桃树。看见师姐站在树下,你路过之时,吟了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而我想到的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天之后,我离开了。过些年回来时,你们全都不在了,同样一个学艺的地方,却换了一群新小孩儿。”
堀秀政从屋里出来看我穿靴,顺便为我把先前换下来的鞋子包起来拎在手里,说道:“这鞋子有些泥土,我带回家让人洗干净,回头再拿去给你。”伸嘴到我耳边,笑吟吟的说道:“想要什么新鲜玩艺,记住跟我说。只须递张单子交到我手上,啥东西都能帮你弄来。”
“真的?”我忍不住抬眸说道,“我想要匹马。你能帮我搞来么?”
“是了,”重友在檐下转面,朝我的新靴瞧了一眼,说道,“莱昂,不如你叫那个谁牵匹坐骑来给她乘着走。关家那谁不是一直当你的骑兵卫队头儿吗?让他拉马过来,你那边路远,而且泥多。走路怕弄脏了新鞋,我看还是骑马吧?而且更快些到家……”
“他说的是关氏势力的首领关盛信,”堀秀政蹲身替我系鞋带,笑吟吟的说道,“这位伊势之豪族,龟山城主,其实是氏乡他爷爷定秀大人的女婿。他与儿子关一政属于近江蒲生家历来密切的亲戚。自从我们打伊势那年,关氏降服后,父子一同侍奉我们主公信长殿。”
说话之间,一个红面少年走来拜在阶下,恭声道:“大人有何吩咐?”蒲生问道:“关一政,你们是走路来还是骑马来的?”
“回禀大人,”红面少年说道,“我们关家历来是骑兵,当然出去买个菜都骑马。正如大人你的教诲,即使睡觉也要马不离胯,甚至不停地骑射入梦,才能做到弓马娴熟。就连我家那些表亲姐妹们,从小耳濡目染,也皆擅长骑乘之术。不过我们刚才一起跑出来喝酒,忘了骑马。原因是我们被安排住在后园子那边,就是西门附近的营地,离这里不远。我刚要去马房睡觉时,表亲们来约我喝酒,聊着聊着没走几步就到这儿了。大人,我不是溜出来的,先已问过留守营地的我爹了,他说可以,我才出来。”
重友沉吟着说道:“莱昂,你要关少他们送她去哪儿?若是连夜去近江你那边居城,骑马都远,何况没马。而且你这就拉她回你家了,主公问起怎么说?不如先去我营地歇歇脚,等天亮再定。”
堀秀政转面觑见蒲生微蹙眉头,就笑吟吟的问道:“真要带她回你们家?你俩皆是受洗之人,这样做行不行呀?据说你们那种信仰里,只能有一个老婆,不能纳侧室对吧?”重友转头说道:“要不先放在你那儿?”
堀秀政笑吟吟的望向我,咬了咬嘴唇,说道:“不是不想。然而我觉得我和重友都没这资格,毕竟我和他位份低微。倘若真要收留她,这里或许只有赋秀大人能够这么做,不过主公回头看不到她,一定会很生气。我觉得会比长益公子还要火大。”
蒲生回觑我一眼,心意似已决定,微哼道:“就放到我那儿。”堀秀政转觑我,笑吟吟的叹道:“既然赋秀大人这样说,事情就如此定下来了。回头我找秀吉和如水也通个气儿,最好是让他看能不能再拉上藤孝和光秀他们几个,万一主公果真着恼,大家也好一起劝解。分散他的火气,免得火气只撒向赋秀大人你一人的身上。你再能扛,也不一定能受得了。”
“不管那么多,”蒲生转觑阶下红面少年,说道,“关一政,你们先护送我这位朋友去令尊那儿,让他准备坐骑和乘舆,亲自护送她回我家,一路小心,不得有误。我随后就到。”
红面少年答应之后,起身欲行,又转回问道:“大人,还有那种绿豆冰棍没?我一个表妹刚吃了极辣的东西受不了,怪我们忽悠她吃下,在那边眼泪汪汪不高兴呢。如果有一根冰棍哄她就好。”蒲生俯身揭罐,拿出两根冰棍递给他,随即又探头往里边瞧,说道:“还剩一支。”见我眼晏晏地望来,他微微一笑,取出冰棍拿给我。
堀秀政在我耳后低笑道:“蒲生善使人,曾对人讲过用人的秘诀:‘赏赐和关怀,乃是车子的两輪。倘若只有关怀,赏赐东西却吝啬无比,自然不成。但若关怀不够,只是给予家臣很多赏赐来打发了事,手下人也会对其主公失望。因此赏赐与关怀,必须当成车子的两个轱辘,不可或缺,而且需要经常适当调整。’你看只用两根冰棍,关少就高高兴兴地招呼他表亲们组成护送队了。别小看他们,那些都是关家的年轻一代骑兵。”
这是当时人们皆看出日后能争夺天下的人物。千利休也曾评价氏乡属于武将中罕见的文武全才。人们说他早在年少时期便陪伴在信长身边,因而受到伟人影响并且学到了不少别人很难有机会接触到的本事,或许这也是氏乡能成为名将的原因之一。
据闻氏乡十六岁那年,我家的大膳大夫信玄出兵侵攻有乐他家领地,尽烧沿途村落,以示其威。氏乡乘马,以先锋杀入敌阵,遇到一路烧杀而来的甲州斥候,击斩率队的将领,取其首级。闻听氏乡的武勇,信长竟然感动落泪。氏乡十七岁的时候,向信长提出请求:“虽为信长公的陪臣,但我想成为权六老爷子的部属,跟胜家殿下学打仗。胜家殿乃天下武将中的武将,故想学习何谓真正的武将。”信长听后便批准氏乡的要求。
我知道权六做腌菜是很有一手的,回乡下逢人便送他亲手腌制的东西。不知道权六有没有高兴地教他怎样腌人头……
许多年后氏乡上洛时,他的侍从询问关白秀次是否能在太阁秀吉百年之后继承天下,氏乡说:“谁会去侍奉那个蠢材!”侍从继续询问下一任天下之主是谁,氏乡回答是利家。侍从继续询问利家之后是谁统治天下,氏乡的回答竟然是自己。当问到家康为何不能统治天下时,氏乡答道:“家康不是统治天下的人,因为他生性吝啬,没有给予部下足够赏赐的器量,而利家则会给予部下过多的封赏,自己却一无所有。统治天下的人必须像利家这样才行!”
有说法称氏乡转封会津是家康进言所造成的。秀吉本来是把堀秀政排在第一,蒲生氏乡排在第二,而家康建议将其互换。家康是这样说的:由于对手是“独眼龙”政宗,如果让秀政去的话不好,因此还是氏乡比较合适。结果是秀政死去,氏乡被踢到会津……
秀吉声称出于牵制“独眼龙”政宗的需要,将蒲生家转封到会津。氏乡受封拜谢之后,退出来倚柱而泣,周围的人都以为他这是感动升迁的表现,氏乡摇头苦笑道:“不。我的封地若在近畿,虽小城小邦亦足以图霸业。如今移居边陲,就算成为拥有几十万石领地的大郡太守,也做不成什么了。是以当哭!”
在他看来,靠近京城,还有号令天下的希望。无论封地再多、身份地位再高,身在千山万水的远方,则彻底失去了号令天下的希望。他自感已经是没希望的人了,因此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虽然氏乡野心勃勃,但他却拥有配得上他野心的能力。氏乡坐镇会津时不仅使领内繁荣,还出色地完成了自己在边陲的看守使命,让同样野心勃勃的“独眼龙”政宗几乎不能行动,甚至有传说“独眼龙”政宗为了使自己得以摆脱,特意派出了刺客暗杀氏乡。
桃山年代,氏乡身为九十二万石的大诸侯,当时仅次于领有关东二百四十万石的家康,一百二十万石的辉元,以及一百万石的利家,乃是天下第四强藩。然而,守着会津的穷荒之地,是否会偶尔梦到京畿,氏乡的心中滋味,其中苦涩有谁知晓?
氏乡出发前往会津时,秀吉把自己的裤裙赐给氏乡,并暗问左右:“氏乡对远行奥州之事,有何想法?”左右随从回答:“非常无奈及不解。”秀吉叹道:“这是当然的,若把氏乡留在此地,将会是恐怖的家伙,故才遣他到奥州去!”
后来秀吉侵略高丽,号令各诸侯前来支持。氏乡心绪不快,曾经为此骂道:“这只猴子,不死找死!”迫于无奈,只得从会津赶往九州敷衍秀吉,此行却染上重病。随同秀吉回来后再次发病,症状逐渐恶化。秀吉虽亲遣医师看护,仍是于事无补,氏乡卒于京都,享年四十岁。
氏乡临死时,其茶道师傅千利休来看望,氏乡以歌咏唱和。利休泫然流涕,说道:“呜呼惜哉,失此无双国士!”于是提笔写辞以答之:“积雪折青柳。”据说这是暗指秀吉嫉其能而谋杀之。不久,秀吉闻知千利休对他不满,下令利休自尽,其茶室改由有乐主持,将利休所得俸禄也一并转给有乐接手受领。
蒲生大人死后,他家臣启视氏乡砚函,见有遗下的书信,写道:“愿移封高丽。”人们认为,这既是对时势失望已极的悲愤表达,大概也是对秀吉的疑心所作的反应。因为氏乡这样一个人不论移封领地去哪里,仍然让秀吉、家康他们寝食难安。面对常年种种猜忌,蒲生曾无奈地摇头说:“你们要是再不放心,就把我移封去高丽或者赶到更遥远的地方居住吧!”
有的人执着地相信:“除了信长、秀吉、家康以外,能得到天下的也只有如水或者蒲生氏乡。”
与信长相似的人有两位,一位是藤孝的儿子忠兴,另一位就是氏乡。虽说单单相似未必就有取得天下的能力,但忠兴和氏乡在脾气和嗜好上都与信长相像异常。一样狂妄的脾性,在和歌和茶道方面有独到的功力,就连与周围的耶穌教徒秘密纠缠不清这方面都很相像。身边也都有着一群亲友。这两位虽然对出身卑微的秀吉有所畏惧,但恐怕不会怎么尊敬。
被转封到会津的时候,氏乡叹道:“即使身处百万石的地方,也不会再志存天下了!”出来时又索然自吟:“山风势微因春短,心如花瓣尤自散。花之有期当谢时,春至山风掠我怀。”
世人想象他有要夺取天下的念头,也许他真的有过这样的野心。
氏乡是个明白人,移封到会津犹如对他明言:“不会遇到夺取天下的好时机了。”会津太偏僻,距离争霸天下的舞台很远。许多人看来,单单就这个会津的地方就可以断定:“想要统治天下的人连萌芽的机会都没有。”若在伊势或近江有这样的实力,一定是会构成威胁的。
所以,在北伊势一带仍有影响力的信包上洛时,就喷血死于途中,据说是遭到暗杀。
“暗杀是存在的,”氏乡瞥我一眼,走到檐下角落,以目光示意那红面少年跟过来,悄声叮嘱道,“而且无所不在。先前我闻报东海有一帮义元家的遗臣,跟着某个黑眼圈的家伙从骏府起哄吵闹,连日聚集去三河的家康那边闹出动静,说是要家康承诺确保他们家小姐能安然归来。三河的朋友告诉我,他们还往这边来了,嚷着要接回义元家的小姐返还故乡。这些人里包括不少旧时的当地名门望族,为首之人是太原雪斋禅师家的雪浮和尚,缠着要清洲和三河归还些旧有领地给他们小姐。已故的太原雪斋是家康和义元的师傅,所以家康没办法,不好轻易惹恼他们,只好躲起来,当他最拿手的缩头乌龟。然而我获得密报,为了不归还那些原本属于义元家的领地,有人要过来暗杀她。好让义元家的遗臣死了重整旗鼓这条心。同时也要阻止义元家有资格继承那些领地的人被清洲方面掌握并利用来做筹码。”
重友也跟过来,闻言不解,问道:“氏真在相国寺玩球,有资格继承义元家那些领地的人,不应该是他么?”
“氏真无能出了名,他那块招牌已经臭了。”堀秀政笑道,“没人会再找他,除了踢球。况且我听说那些有争议的旧领地原本属于寿桂尼她某个亲戚那边名下所有,不过甲州方面说那儿有些地方根本属于神尾家族旧有,其中还有一大块地好像是甲斐春日神祠的寺领之地,总之大家都认为不该归氏真拿,义元家的那些遗臣也坚持让他们要找到的这位小姐来继承。”
我见他们几个都望过来,不由愕然道:“我刚刚才成为烫手山竽,转眼又变成热饽饽了吗?”
“如果甲州的胜赖他们全家被灭,那时你才更是香饽饽。”堀秀政笑觑道,“很多甲州的旧臣会纷纷跑到你身边,加上你父亲在信州那边的亲戚,比如保科家的人;然后再加上义元家那帮莫名其妙的东海遗臣,以及寿桂尼身边的一些旧人,又再加上你死去的丈夫所继承的神尾家族,还有春日神庙那帮善男信女……总而言之,这些方面添加在一起,就使你足够有份量吸引许多苍蝇蚊子、蜜蜂蝴蝶,甚至飞禽走兽、豺狼虎豹纷纷嗅着气味趋之若骛。你还不清楚自己这一身所系的份量吧?”
“女子继承,在他们那一带不是没有先例,”友闲从屋里掀帘说道,“井伊家那个女领主直虎,据说就是这样。”
“绰号‘女地头’的这位女中豪强,乃是井伊氏当主。”他旁边伸出贞清的脑袋,探脸说道,“早年曾经出家为尼,其父亲直盛在桶狭间之战中战死。曾与她有婚约的直亲继承家督,但又因为家臣道高之子道好进谗言被氏真赐死。井伊一族曾因此受到连累,她曾祖父直平据说是因为喝了曳马城主连龙妻子椿姬的毒茶而死亡,人称‘远州悲剧’。总之,由于家中已没有男丁,只好让小尼姑还俗,并以直虎的男儿之名继承井伊家督之位。”
“她后来成为家康的铁杆追随者,是因为家康帮她复了仇,”友闲夹菜就口,咀嚼着说道,“由于她家中权臣道好专横,她授意井伊谷三人众寻求家康帮助。家康远州侵攻,在家康协助下直虎得回实权,家康追究道好陷害直亲之事,处死被捕的道好。她收直亲的遗儿虎松为养子,元服后取名‘直政’,派去侍奉家康身边。她的表姑母就是筑山殿,你应该认识。家康老婆筑山的母亲乃直平之女,直平就是直虎的曾祖父,‘远州悲剧’男主角。发生悲剧那个曳马城后来被家康拿到手,改名为滨松城。有乐他老婆的兄弟泛秀就是迷路死在那里,被你家信玄杀了。对了,你有没见过家康老婆筑山?”
我点了点头,答道:“有,我还见过直虎。”
“我也见过直虎,”友闲眯着眼睛瞅着我,说道,“最近我去探病,顺便探风。她说于大很在意你。家康很听他妈妈的话,于大的态度在他心目中很有份量。日前直虎家里还让长秀那边的氏重捎来了封信说,于大最近跟随她改嫁后的丈夫获邀参加清须这里的聚庆,要顺便过来看看你。”
“她随改嫁后的丈夫俊胜就住在有乐的居城那边附近不远,”堀秀政笑道,“前些年,有乐被他哥哥赐予整个郡,于大的丈夫俊胜是那个郡内一个城的城主,受他直接管辖,似乎属于有乐的手下。她也许会跟有乐的妈妈以及有乐老婆一起来。”
“家康十分孝顺这位缘薄的生母。”贞清叹道,“于大的母亲于富被家康的爷爷清康逼迫与别人离婚改嫁给他,家康的姥姥成为家康的奶奶。于富被迫改嫁给家康的爷爷清康,于富成为清康的继室。于大在十三岁那年,嫁给清康的嫡长子广忠,生下嫡子竹千代,亦即以后的家康。兄妹作成夫妻,原本很幸福,不料于大的异父兄信元与我们清洲的信秀公结盟,广忠遭受了义元的施压,强迫他与于大离婚。于大结束才三年的婚姻,被迫离开,那时于大才十七岁,去和异母姐姐于丈住在一起,不久之后改嫁给她兄长旗下的尾张阿久比城主俊胜。于大跟俊胜生有三男四女。她获知那个时候家康成为清洲人质,就让俊胜的家臣常来送给家康一些四季的衣服,新奇的食物等。家康在尾张的两年从未间断,后来家康被雪斋禅师用俘获的信广交换到骏府的义元那边去了。直到桶狭间之战,于大与担任义元军队先锋的儿子家康会面。家康在出兵时,前往尾张的阿久比城。母子隔了十六年才相见,那时家康十九岁,于大三十三岁。这天家康也第一次见到俊胜和同母异父弟妹,而家康也十分照顾同母异父的弟妹,封给三个弟弟领地。”
我不安的问道:“他妈妈为什么要来看我呀?”当时我还不知道,许多年后,我作媒把家康的妈妈于大与俊胜所生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我父亲那边的亲戚保科家的正直大人。就是有乐带兵去攻打我父亲出生的老家,却劝服弃城走掉的那位亲戚。他在战后被封为高远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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