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会试高中-《督抚天下》


    第(1/3)页

    这已经是阮元第三次参加长达九天的大考,故而相比于三年前的乡试,阮元已经沉稳了许多。会试与乡试发卷时间相同,三月初九日子时下发试卷。但这一次阮元没有固执地当夜落笔,而是轻轻睡去,直待次日卯时,方才准备得当。只见试卷上写着:

    乾隆五十四年己酉科会试题目:

    第一场

    四书题:

    点,尔何如?鼓瑟稀,锵而,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溥博如天,渊泉如渊。

    苟为不熟,不为荑稗。

    诗题:

    赋得草色遥看近却无,得无字五言八韵。

    清代科举,最重头场,故而头场三道四书题,一道五言八韵诗,都是乾隆亲自出题。会试头场与乡试大异,题目不难,这三句话和一句诗,自然是阮元自幼熟知的。要在立意与言辞。故而阮元也思索了一会儿,有了明确思路,方才开始作答。

    按清代科举规定,三月初九日,考场中考生作答第一场试题,而于此同时,王杰也同副主考铁保、管干珍等人,集中商议第二场五经文、第三场策论的题目。科举主考于考前三月初六选定,要在防止考生营私舞弊。只是这样一来,主考自也无法提前出题,只好等到头场开始,才着手准备二三场试题。

    当然,主考官员,本也都是精于经术之人,故而五经文拟题不难,只第三场的策论,有时需费些功夫,但自考官入场至策论试卷下发,共有十日时间,足够考官深思熟虑。眼看初九日,四书文下发,初十日考毕。十二日,发五经文试卷,十三日考毕。三月十五日上,最后的策论下发至考场,经一日运筹,至三月十六日,策论终场。

    乾隆五十四年的会试,五经文一场也是变数极大。因此前考生作五经文,都是五经内自选一经五题作答,可乾隆五十二年,朝廷认为五经只选一经的作答方式,极易导致考生不习其他经文,从而投机取巧,荒废经术。因此乾隆下令,之后五场乡会试,五经轮流取一经命题,自乾隆五十八年起五经各选一题,以兼顾儒家经典。

    而阮元参加的这场会试,早在两年前就已确定,五经文只考《尚书》五条。阮元原本精于《三礼》,虽不废《尚书》,但也自忖未臻一流。所幸孙星衍于《尚书》一道,乃是精研数十年的大家,更是此时海内首屈一指之人。是以阮元也向他多加请教,一年之内,《尚书》之道大进,这次考试应对下来,却也比之前轻松许多。

    这日下午,考生陆陆续续应答完毕,相继走出考场,阮元所在的考棚乃是“秋”字棚,其中考生,包括前后几棚,都是江苏举子,出了场,不少同乡举人也聚在一起,相互通报姓名籍贯,期望日后一旦高中,也好结而为友。

    眼见其中几个考生,正在说起这日第三场会试之事,阮元看了颇有兴趣,便凑上前去。施礼道:“在下仪征阮元,草字伯元,还望各位兄长见教。”

    几个考生也早知身边来了人,听得阮元自报姓名,一时纷纷还礼。当中二人,尤为瞩目,一人已略有髭须,但平静从容,似乎这百中取五的会试,对他而言便如行云流水般自如。另一人身材瘦长,眼中却有一股不俗的精神,看着虽是家境贫寒,却极有志气。

    只听那有髭须之人说道:“在下是通州胡长龄,字西庚,这位是山阳汪廷珍,字瑟庵。”说着向那瘦长之人指了一下。又道:“今日这策论,在下觉得颇有意味,故而遇到这位汪瑟庵先生,与他聊了一些,伯元贤弟,你却认为,今日这五道策论如何?”他所说通州即今日南通,山阳即今日淮安,阮元自然清楚。

    阮元眼看二人面相,都比自己年长,便道:“二位兄长,在下觉得,今日这策论,主试之人乃是经术、诸史、吏事皆通之人,其中诸经策问,俱是从眼下多立新说处出题。至于史部,虽大半都非生僻之事,想详加释明,却也不易。尤其最后一道,治漕、刑狱诸法皆备,作答之时,前后踌躇了半日,方才下笔。实是在下愚钝,让二位兄长见笑了。”

    胡长龄问道:“请问伯元是哪一年生人?”

    阮元道:“小弟生在甲申年,想来是应称胡兄一声兄长了。”

    胡长龄笑道:“伯元,我长你六岁,这策论成文,难易与否,我还是清楚的。若是我六年前来作答此篇,只怕有些策题,是决计答不出的。伯元若是没有脱空遗漏之处,所问各条都能答出,那想来已是不易了。”

    汪廷珍听着两人答话,也说道:“我看啊,今年这会试策论,应是王中堂亲自出题,王中堂吏事、学行兼备,故而所出策论,也更近于实务。若像寻常学子一般唯知圣贤之言,却毫无实行之才,只怕这策论,是凶多吉少了。”

    胡长龄道:“瑟庵,其实朝廷取士,最关键的,还是头场,我也听说过,有头场四书文作答极为出色的举子,便是策论有脱空,或许也能……”

    正谈话间,几人忽见另一处“冬”字棚中,一人缓缓走来,见了三人,做了一揖,道:“敢问这里,可是江苏举子集聚之所?”

    阮元看那举子时,只觉他年岁颇轻,大不了自己多少,可举止端正,神态稳重,倒似已做了数年官一般。只听胡长龄将三人姓名一一介绍过了。那人道:“在下姓钱,单名一个楷字,表字裴山,是浙江嘉兴人,今日得见江苏诸公,真是不胜荣幸。”

    汪廷珍忽道:“裴山兄可是在做内阁中书?我看你步伐稳重,若非已入仕途,又怎能有如此气度?”

    钱楷道:“在下十二年前,便进了京城,在四库馆誊录,补贴家用。在馆里日子多了,所见诸位大人学行卓异,便有所效仿,中书却是进不得的。”

    胡长龄道:“我们这还在说今年策论的事呢,裴山在四库馆十年,想来朝廷之事,是要比我们多见过不少了。看来这次会试策论,裴山是要拔头筹啦!”

    钱楷忙自谦道:“其实哪有那许多事,在四库馆这些年,小弟所做,大多也只是誊抄之事,朝中事听人说起过,却也不多。更何况,这会试第一要紧的,还是四书文,若是四书文做得不好,只怕各位大人,也不会多费心思,来看策论是否通畅了。”

    胡长龄道:“裴山,我虽没做过官,可四库馆的事,也略有耳闻,能在馆中做誊抄之事的,这书法字迹,可得是当世一流啊。其实咱们都清楚,科举到了最后,看得已不是内容有多精彩,大家都差不多嘛。可这字迹,若是能够沉稳有力,而不失华美,从头至尾,绝无疲态,那才是真正的上品啊,想来我这边鄙村儒,是比不过裴山十年功夫了。”

    其实四人都清楚,能在江浙的乡试脱颖而出,书法文字之功,各人是决计都不会差的。只是会试毕竟是百中取五,谁也没有必定中式的信心,故而还是要自谦几句。

    说话间,只见左侧又有一人,见了四人,也过来作揖拜过,道:“请问各位,这里便是江南考棚吗?”各人谈话之处就在考场之外,距离自己的考棚不远,故而那人这样说,大家也都能听明白。

    阮元见这人时,似乎与胡长龄、汪廷珍、钱楷又有所不同,这人气度雍容,言语和善,但身形矫健,似乎读书之外,也是个精于骑射之人。阮元少年时也练过骑射,故而有些经验,知道若不是平日苦练,想在骑射上有所专长,是绝无可能之事。这人腰间所系,乃是一条犀带,而非江南文人常见的素带。如此看来,这人多半是京中旗人,而且是旗人中的世家子弟。

    胡长龄将四人一一介绍过了,那人道:“在下那彦成,表字绎堂,乃是京中正白旗人,素来得闻江南多有才俊之士。在下虽在京苦读多年,可总是自觉才学有限,难有进益。今日得见各位,便是同年,还望各位不吝赐教才是。”

    钱楷在京城多年,旗人倒是也认识一些,故而上前答道:“绎堂这般称赞,可是过誉了,在下乾隆四十八年就已取了举人,现下已是第三次参加会试了,才俊二字,在下是当不起的。更何况,这会试历来取录不易,我等也不敢说这次必能高中啊?只怕同年做不上,还要等上数年,称绎堂一声恩师呢。”

    在清朝,科举录取极为不易,但也总有天赋绝人,才华横溢的青年,得以早早登科。有些人少年得志,不过二十岁便能取中进士,这样三十岁之后,就有可能外放做学政,若是进了翰林院,成绩优异,说不定后面的会试,也能被提拔为同考官,比如这一年的同考官关遐年,本身官职只是主事。若是钱楷等人得以高中,便要称其一声恩师。但有些人多年应试,总是落第,就会遇到与自己同时参加科举,而捷足先登的同辈人了。这时钱楷这般与那彦成应答,也不是完全在开玩笑。

    但那彦成看起来却比四人都要清楚,道:“各位兄长,小弟在京中,读书人也见过不少的。小弟出场便到了这里,在此已有多时,见各位出场之后,一直从容镇定,说起策论诸事,也绝无滞涩。想来今番会试,已是自如应对,出场后从容如此,最后却未中式的,小弟反倒见得不多。”

    汪廷珍道:“那兄,令尊是朝中哪一位大人?我见那兄样貌,自是不俗,而且听那兄所言,若非京中世家,只怕也没有如此求学上进之心,更没有如此识人之术吧?”

    那彦成道:“实不相瞒,家父亡故多年,小弟能读书进学,也不过是祖上尚有些余荫罢了。各位得以入京会试,才是江南,也是天下间有真才实学的同道,原本是小弟该向各位请教才是。”

    胡长龄、钱楷等人见他如此谦逊,虽自称家有余荫,但看他样貌言辞,怎么也不像寻常旗人。也自觉得能和京中贵人相识,是各人的荣幸,故而也说起这次会试四书文及策论诸事。那彦成虽然谦和,于经义、策论竟也颇有见地。一时间各人相谈甚欢,便也不再顾及旗民身份有别之事了。

    尤其是策论中有一题,涉及黄河治水,那彦成更是如数家珍,道:“国朝乾隆四十七年,在兰阳(今河南兰考)三堡之处,距南堤千丈外,筑堤一道,于南堤旧河形处,引渠一道,工程共长一百六十余里,之后再从兰阳三堡挖宽缺口,引渠下注,从商丘七堡出堤,最后归于正河。此疏通之法,虽用工四五月之久,但疏通之后,较之过去筑坝堵塞,实以不可同日而语,听说当日朝臣商议,除此之外,再无良法。”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