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她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的脸。 和她映像里苍白文雅的容貌显然很有些出入。他并不是清秀的长相,和苍白皮肤极不相配的深邃五官和那双坚韧的星眸,让他看上去魄力十足。 因为带了一些病态,所以这份艳丽染上了几分颓靡,好像一朵刚开就要凋谢的花。 但他病归病,但却和病弱两个字扯不上关系。哪怕他已经身体不适,佝偻起自己的脖颈,他的腰,他的腿,他的眼睛,依旧端正,依旧有力。 她可能确实看的有点久了,被他的这份反差所吸引,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刚刚酝酿了好久的话。 直到苏梦枕终于转过头,眼神带着疑问与包容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才慌乱地移过头,支支吾吾好一会,憋出来一句和她刚刚打了好久的腹稿完全不同的话。 “……你冷吗?要不要我把披肩给你穿?” 说完,她还真的把自己披着的毛茸茸的小毯子拉下来,往他的位置送了送。 手是往他这边递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敢看他。 “……?” 苏梦枕穿的并不少。 他已经习惯在还没有冷透的天气,穿着厚厚的狐裘了。怎么说,也是要比旁边半夜随便披了个披肩就跑出来的小姑娘要厚实不少的。 更别说,他还是个男人。 看了看姑娘并不比他壮实的身形,再看看姑娘也并不比他红润多少的脸色……不管怎么说,也是轮不到她给他递披肩的。 苏梦枕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次被她逗笑了。 “或许,以你现在的穿着来说,现在该继续披着它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才对。” “可是你的手比我的还要凉。”小姑娘低下头回答他,看上去很乖。 “那好吧。” 见沈知意没有要把披肩收回去的意思,苏梦枕无奈地接了过来——被一个同样身体不好的小姑娘关心身体健康,还给他递披肩取暖……这大概是苏梦枕人生头一回有这样的奇遇。 见苏梦枕接了过去,她才收回递披肩的手。 沈知意这会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会再提起她原本想提的东西好像氛围不太合适。只好尴尬地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里,留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给苏梦枕看。 她的头发很蓬松,看上去倒是很适合被摸头。 但是苏梦枕毕竟不是那种一点分寸感都没有的男人,他只是笑着看了会她的后脑勺,低头捂住唇,又咳嗽几声后,把姑娘刚递给他的披肩——又一次披到了姑娘自己的身上。 苏梦枕凑过来的时候,沈知意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并不难闻,植物的苦涩和他自己本人的冷香混在一起,很好闻。 如愿看到了姑娘再一次抬头,因为诧异看向他,微微放大,像猫咪一样圆溜溜的眼睛。 “不想和我聊聊天吗?” “……比如,那个被关起来的刺客?” “你都已经知道了……对不对。”刚刚还用猫猫眼看着他的姑娘一听到他主动提起她的心事,又缩成一团,好像怕被他看到她通红的眼眶。 苏梦枕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又看向了月亮——他当然可以马上回复她,是、或不是,但是他知道,沈知意肯定不是想知道他如何回答,她只是想要倾诉,而他也很乐意听她倾诉。 果然,沈知意很快接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他是来杀我的,如果没有金风细雨楼,我就会死的。” “可到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们所有人,知道的都比我多。就连哥哥……对我世界第一好的哥哥,我也没有你们了解他。” “这就是江湖吗?江湖会把一个人改头换面,让他变成我不知道的人,不了解的样子吗?” 苏梦枕安静地看着天空。 一直到沈知意又絮絮叨叨的聊了很多关于自己的苦恼,自己的困惑,自己的畏惧,才终于移开视线,望着她。 冷白色的月光把他的脸显现出玉石一样润泽的光辉,他的表情带出一种近乎神性的怜悯,却又因为这份对世人一般无二的怜悯带上几分超脱的淡漠。 “未知确实会给人带来痛苦。” “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在一直在探索未知。每个人都是第一次做人,很多时候,你可能连你自己都不了解,又怎么能够去了解除你自身外的其它人呢?江湖从来没有能够把人改头换面的能力,能改变一个人的,只有他自己。如果他自己不愿意接受改变,再怎样的惊涛骇浪也不会让他有一点动摇。” 他又狠狠地扎了一下沈知意的心。 小姑娘这会真的要哭出来了。 她宁愿听到苏梦枕说,是的,是这个江湖太乱才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也不要听他说,是她还不够了解她的哥哥。 但是她也知道,苏梦枕没有在撒谎。 花满楼也不会骗人——但是他总能用最委婉,最温柔的语气引导她,鼓励她。他就像一盏黑夜里的烛火,在手心升起,并永不熄灭。即便燃烧自己的生命,他也是温暖的,明亮的,不会陷于黑暗的。 但是苏梦枕不同。 他就像黑夜里的月亮,离她不近,但是也不远。高高地挂在黑色的天幕上,不忘绽放光芒,引导黑夜里的行人,亦或让黑夜里的脏污在他清正的光芒下显形。 他感性的同时,又能保证绝对的理性。他的情商当然不低,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哄得小姑娘破涕而笑,可是他偏要戳破她不切实际的言谈,偏要用他的话去分析事件的真相。 她觉得很委屈,可是她知道他是对的——可她还是难过。 于是她也只好带着赌气的问他:“那么你呢?” “你说未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那么你呢?” “你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你知道那么多别人知道、或者不知道的秘密。那没有未知的生活又是怎么样的?” “一样的痛苦。”苏梦枕嘴角牵起一个浅淡的笑,并不为她带着些质问的语气而生气,而是依旧认真的回复她。 “什么都知道,也会痛苦吗?” 苏梦枕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还没有到什么都知道的地步……就好像,我也是在认识你之后,才知道江南有一个如此漂亮、如此有趣的荷花姑娘。” 这话一说完,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妥——虽然他说的依旧是实话,但是这样和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说话,还是不太…… 他转过头去,就看见沈知意的头埋的更加深。 尽管他们现在的话题很严肃,尽管就在刚刚,沈知意还有点小赌气,但是被苏大楼主这么一打岔,平生少能见到几次直球的废宅少女还是被他的话说的一时慌乱。 苏梦枕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见少女的手在自己的裙摆上扯个没玩,耳朵也红彤彤的。 真的好像猫咪在扯毛线团。 苏梦枕觉得好笑,不忍心她再这样欺负自己无辜的小裙子,在短暂的停顿了一会后,正了正色,继续对她开口:“有的时候什么都知道,会比什么都不知道,痛苦的多。人只有在未知的情况下,才懂得什么叫敬畏。当世界上的一切对你来说,都不再神秘的时候,你就理所应当的失去了做人最需要的敬畏心,所有的一切对你而言都会失去吸引力。” “而我还并没有到什么都知道的程度。”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和什么都知道的人,都有各自的痛苦。而像我这样一知半解的人,既不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一样轻松自在,每天没有忧虑的活着,也不能像什么都知道的人一样,不再困惑不再忧虑。”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其实他本没有必要浪费难得独处,难得放松的时间,和一个还算不上多么熟悉的少女谈这么多心。 苏梦枕也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耐心。 大概是今天的月亮,实在很好。 看着这样的月色,让苏梦枕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甚至愿意让自己说话带上一些感性,不光是完全的理性。 “至少你有一个好哥哥。”他完全知道她难过在哪里,也完全知道用什么样的话可以让她少难过一些。 “他在你来到江湖以前,就已经是个非常有名的杀手。” “但是,我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她还有一个妹妹的事情,如果不是你出现在我的眼前,恐怕我永远不会把你跟他联想到一起。或许……他也暗地里,在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你。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你,以……”苏梦枕本来想说,以他现在那颗人头的价格来说,但是想想又不太合适,换了一下说辞,“以他如今的身价而言,多的是人想知道他的家庭,他的真实身份。如果他没有刻意的保护你,你早在两年前,就会被全武林知道,你是谁的妹妹了。” 沈知意听了这样的话,反而心情更加低落……这当然不是苏梦枕没有安慰到点子上,恰恰相反,他完全聊到了她的心事。可是这样反而更让她为许久没有见到哥哥这件事感到难过。 “我知道他是一个好哥哥。或许,关于他,我也只有这件事,比你们都要了解。” 一直把自己包起来的猫猫终于再一次探出头,但是眼眶却红的厉害,好像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苏梦枕看着这样的姑娘,低头又咳嗽了几声,突然说了句和眼下他们在聊的事情毫不相干的话。 “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色。” 沈知意被他这样突兀的转移话题,说的一愣,终于又扭过头看着他。 眼眶里快要掉下来的泪花都因为这一时间的困惑停在眼睛里,不再打转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看……即便我和你的身份,你的过往,没有任何的联系,但是我们依旧在看同一轮月亮。”他的眼睛很明亮,映出姑娘愣愣地看着他的倒影。“那么,或许你哥哥现在,也正在和我们赏着同一轮月亮,为什么不看看它呢?” 沈知意很少能和人对视这么久——他们总因为她的美貌,忍不住逃避式的移开视线,亦或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里带出溢出情感,让她不想、也不敢和对方继续对视下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能这么安静的,久久地和人对看着。 直到她真的整个人都被他的眼神安抚下来,苏梦枕才拿开摸她脑袋的手,移开了看着她的视线。 这是一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时代,这轮孤零零挂在天上的月亮,也没寄托什么相思——沈知意在今晚之前,反正一直都是没有什么浪漫细胞的,看见月亮也只想得起月饼。 但是,仅限今夜——沈知意也学着苏梦枕的样子,看向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月亮也确实是十分好看的。:,,.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