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四婶子的忧伤更深重-《巴垸》

    三婶子打着马灯笼去上厕所,三婶子的脸在洁白墙壁与灯光的映照下,荡漾着无声的温柔。她那一头卷发更是慵懒,漂浮着特别动人的温暖。三婶子如猫一样轻轻的走出房间,进了厕所,然后出厕所回房间,这般不停的往返。

    三婶子这么频繁地上厕所,乍啦?她那微挺的小肚皮说明她怀孕了。三婶子的幸福在祖母洁白的墙壁上被灯光映照得一清二楚。三婶子的幸福在四婶子家的墙壁上映满了,而四婶子的影子却一次又一次孤单凄清条索的映在自家的墙壁上,并不随日光还是夜来的灯光而消失。

    起初,四婶子与三婶子很要好,由于年龄相当嘛。四婶子是那样勤快的人,三婶子又是那样懒惰的人,有些互补。三婶子每次从城里回来,住在四婶子家,四婶子想尽法子做好的给三婶子吃。

    三婶子想吃老母鸡,四婶子就给她炖!三婶子想吃西瓜,四婶子就特意地为她种!三婶子想吃甜菜,四婶子会给她专种一垄地!三婶子喜欢吃家乡的坛子菜,四婶子就是还忙,也会挑灯夜战给三婶子备好。三婶子想要双新花垫底子,四婶子抽空给她做。三婶子想穿新棉鞋,四婶子毫不含糊,将最好看最好布料做成的棉鞋给她穿,凡所三婶子希求的,四婶子都一一满足她,两妯娌情同亲姐妹。

    四婶子从小只有三个哥哥,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这种姐妹手足情感对于四婶子来说,全新的,渴望的,喜欢的。由此三婶子与四婶子成了好朋友,好妯娌,好姐妹,确实没啥好奇怪的。尽管两个人从小生活环境与家庭氛围完全不同,但这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纯粹的姐妹情。

    三婶子呢,也会将自己穿了一回没洗的时髦衣裳给四婶子!穿剩的高跟皮鞋,都是九寸新的品牌,一百多块一双的,带回来给四婶子穿。(那时期的一百块不少了,相当于现在的几千。)

    四婶子不习惯穿高跟鞋,也不大喜欢穿时髦衣裳。但三婶子给她的她都用心保存着,某天出席很隆重的场面就穿。挺是漂亮,换了一个人似的。

    的确,三婶子与四婶子很要好,但夹上祖母在中间就不好了。祖母特别怪样地喜欢三婶子,什么都念在嘴上。如三婶子从城里回家一坐下,祖母立马就去厨房给她煮碗香甜的荷包蛋吃,并不喊四婶子一起吃。四叔也这样。总在三婶子的面前笑而可鞠,风度翩然地说着老久,真真,嘎嘎的故事。而平时四叔几乎从不跟四婶子说这些。这在未来的日子里,日渐给四婶子精神上无形的压力,似乎她生命中的又一大危机来临。

    四婶子跟三婶子根本没可比性,但四婶子却倍感压迫。因为祖母与四叔对待她的态度与对待三婶子的态度太不一样了。开始还不觉得,天长日久,傻子都能感觉出来。于是,三婶子再从城里回家,四婶子就抱着小孩夹着鞋底跑出来。不与三婶子碰面,也不大相好了。

    可四婶子跑出家来,不知该往哪里跑?因为渔船的事,她自觉与二婶子没有从前亲近了,说话也没从前投机,总说不到一处。在四婶子心中,二嫂这个人思想太复杂,她看不透,嘴里对她充满了同情与友爱,而行动上却是冷酷无情得很。从二婶子对待渔船这事上,四婶子轻易不敢再信任二婶子。

    四婶子跑啊跑,还只有跑到我母亲这里来。因为大嫂一往的温厚包容与默默无闻,让她感到安全踏实。大嫂用这种沉默博大包容的生活态度赢得了一切。她敬爱大嫂,知道大嫂是个善良宽厚的人,会包容她的牢骚与痛苦,给她解救。

    四婶子总是对母亲说:“大嫂,我受不了三嫂那个像,一回来就如皇后一样,指手划脚,全家人围着她团团转,还将我喝来呼去,可不知我田地的活有多忙,家里的事有多忙,干都干不完,哪有时间伺候她?”

    其实四婶子并不厌烦伺候三婶子,从前她都是主动乐于侍候三婶子。而是讨厌四叔也围着三婶子转,眼不见心不烦。

    母亲便劝四婶子说:“你想在家呆就呆,不想呆就去田间干活,她总不会将你从田里拉回来叫你伺候,你就只当她是个客,过两天就回城里去了。”

    如此等等。四婶子听了母亲的话,觉得内心的积郁消散了些,就回去了。

    只是母亲与四婶子相隔了十几年,几乎二代人了。加以母亲特别忙,孩子又多,心也烦,骂人还特厉害,声音特么的尖。四婶子自觉得不便常来打扰母亲的。

    三婶子之前是个文艺女青年,慵懒得像猫。成婚了,在三叔的宠爱之下,并无多少改观!依旧慵懒的像只猫,衣服穿了一脱一换就扔进了洗衣机,等三叔来了洗。饭也是三餐工厂里吃。我还记得小时候去过一回三婶子工作的单位某汽配厂,三婶子家里有个飞鸽牌的洗衣机,可是当时最先进潮流的,房子是厂里公派的宽敞的三居间,门前还有个宽大的空间,是为花园新式房屋。

    三婶子与三叔两地分居,三叔在小河口镇工商所工作,三婶子依旧在汽配厂工作。物质生活条件是非常城市化,怎好跟从小在农村的四婶子比。三婶子还读过许多小说,比四叔小一岁,回来了总跟四叔讲书上的事,也正常。四婶子不懂这些,四叔又怎么跟她讲?当也讲到小姑四叔青春年代的红书,《公开的情书》《逼婚记》《红楼梦》等。

    三婶子还特么的喜欢看戏,什么黄梅戏,湖南花鼓戏,京剧,不仅都懂一点,还可哼上几句,这很合祖母意,也合四叔意,还合父亲意。就我家的每个人都有戏瘾,是戏迷,对戏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父亲与李歌满就是唱戏的嘛。所以,三婶子每次回来,四婶子便感生命紧迫的压抑,无限的悲伤,却又无能无力。

    四婶子总跟母亲说:“大嫂,我自小没读过一天书,识不得几个字,讲不来那些虚的东西,我只会种地栽菜,只会做鞋纳垫底子这些实的,可园丘喜欢虚的,不喜欢实的,大嫂,我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莫非四婶子以为四叔喜欢三婶子?

    母亲听了,就对四婶子说:“我自小也没读过一天书,也不识得几个字,但我知道人要靠实的去活,虚的他们想说就让他们去说吧,说完了就没事了,人只要做到实,比什么都强。”

    母亲是将自己一生押在这个实上,赢得了整个人生,这是母亲的经验之谈。母亲还是喜欢忠诚老实勤劳的四婶子的,她们内里有相似的地方。

    但母亲又不同四婶子,母亲是有一个美好娘家的人,二婶子还是她娘家的人,父亲又受万人敬重。母亲与四婶子相比,占了许多优势,四婶子又哪敢跟母亲比?这个家,四婶子不能跟任何人比,她从小就是孤单,现在还一样孤单。成家后,这种孤单并未消除。四婶子觉得自己来自哪里,终会回哪里,这里也没有她的幸福天。也许等到她儿子长大,就会不孤单了吧。但儿子还那么小,她等得到哪天么?四婶子心碎心累的,感觉自己等不到哪天!

    想起这些,四婶子忧伤的,有儿子比没儿子时的忧伤更深重。生儿子并没解除四婶子的忧伤,也没有改变四婶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