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四婶子的忧伤-《巴垸》
祖母尽管对四婶子不好,但对我们孙子辈的挺好,有点重男轻女免不了,那时的老人都重男轻女。但想,哪天四婶子若生了个儿子,祖母或许会对她好些。
真的没过多久,四婶子再次怀孕。这次四婶子怀孕非常顺利,九个月之后,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他就是我的堂弟奇奇。堂弟奇奇的出生可把祖母喜坏了,她又有了一个孙儿,这在陈家是头等大喜事。
堂弟奇奇请竹米酒那天,四叔家甭提多热闹,高板凳大桌子的桌席摆了两天,队里的大小人家都来给祖母四叔庆贺。我的亲弟陈茂恒三岁,在四叔家活碰乱跳的串来串去,不知多开心快活。弟弟也为这新到来的小弟弟感到由衷的喜欢,与来四叔家吃酒的孩子们捉迷藏,抢糖果,被小伙伴追赶,在堂屋厨房穿来穿去,跑来跑去,彭地一下,就闯到母亲刚做好的一盘瘦弱粉条汤上,嗤嗤一声,刚出锅的细长的粉条冒出一丝燃烧肌肉的白烟,围上了弟弟的脖子,嫩肉都被烫腐了,发出嗤嗤的肉腥味……
哇地一声,弟弟跳起脚来,杀猪般地尖叫,然后就晕倒了……
我与堂弟建正高高兴兴放学回家,直奔四叔家去吃饭,我们得了新弟弟奇奇当是非常开心的,还拿了两个红蛋到学校吃,可是馋死同学们。可我们来到四叔家,没看到热闹非凡的场景,也没看见来宝跟队里来吃食的狗抢得打架。真不知道为啥四婶子生出了新弟弟奇奇,祖母又添了孙儿,应该全家欢庆,高兴不已,可我看不出大人们有多高兴,都满脸愁容的,不知为甚事。
我从小蓝的堂奶奶手里买了几颗姜糖膏,想给弟弟吃,到处找弟弟,才发现弟弟陈茂恒睡在祖母的房间,母亲与二婶子在一边垂泪,床沿还有一个穿白马褂的医生。弟弟怎么了?原来滚烫的粉条汤将弟弟的脖子紧紧地套住,黏住,甩都甩不脱,活生生地将弟弟的脖颈全部烫坏。医生来给弟弟看,说是一级伤残。也就是说,我才三岁的弟弟从此之后,脖子上永远有一条烫痕,长大也不会消失。
弟弟那样小,烫成那样,多可怜,多痛!弟弟也是陈家孙儿,祖母的心头肉。刘妖儿生了一个儿子,就想克倒自己的另一个孙儿。刘妖儿这死鬼板脸的儿媳可是陈家的克星,得小心提防。
祖母在心底不说,但对四婶子生了儿子的喜悦就此抵消。往后我堂弟奇奇就被祖母带着,不给四婶子带,怕她带着出事。真不知道祖母这是什么逻辑?弟弟在堂弟奇奇竹米酒上被烫,是他自己不小心,母亲不小心,关四婶子么事。四婶子还在月子里,在房里,厨房门都没进。
母亲也说怪不上四婶子,是弟弟命里的心寒。意思是说,躲不过的一次劫难,好在没烫到脸,没有烫到雀雀上,否则那可真是一辈子的心寒了,怎么得了。
祖母说,四婶子的这个性子别是把孩子带坏,跟她一样,整天没得个笑脸!祖母还说,四婶子这人不带喜气,成天板着脸,谁欠她的啊,孩子让她带,还不跟她一样带成个讨债像。祖母叹息了声,又说,你看她在娘家就在她母亲坟前哭得要死要活的自杀,那个女子有这般的刚烈,我早还不晓得,晓得有这事,我死也不会让她嫁给我的小儿。
祖母一生最喜欢她的小儿,既我的四叔。看情形,祖母对四婶子的观感与想法并没有因为四婶子生了儿子,而产生多大好转。也许暗地里,祖母还后悔没让四叔跟她离婚娶金梅呢?
但有了孩子的四婶子,干活益发勤快,走路一阵风似的,看情形,心情快乐。性子也有了很大改观,与四叔有说有笑,与家人队里人都有说有笑。从前的四婶子总板着脸,与谁都没话说,也不笑。走路沉重的貌似抬不起脚步。年纪轻轻的总是一股子暮气沉沉。
祖母就是看不惯她的板脸,看不惯她的那个样范,恨死她了!
用祖母的话骂她是:“老娘一把年纪了,跟你将前将后的洗衣做饭,就为看着你的板脸,没娘教的东西。”
四婶子一听祖母这么骂她,脸便沉得更厉害,沉得冰山一般。祖母受不了,就骂四叔娶了这么一个死鬼,叫她受不完的气。四叔骂得受不了,就将四婶子打一顿,边打边说:“你就不会将脸变一变,笑一笑?”
四婶子挨了打,也不哭,更不会笑,只是将脸板得更沉,或她心早沉入了冰山之底,哪里还笑得起来,笑得出?笑可是需要温度熔入温暖的表情。在这个家,四婶子感受到过温暖温度没有?谁晓得呢?
四叔一看四婶子冷得连眼泪都成了冰,流不出来。这个相真叫他生气,就挥动拳头将四婶子狠狠的揍一顿了,就跑了。四叔每次打了四婶子,都从家里跑出去。跑到一个野地上痛哭一场,又无事了。然后跑到牌场里,打个几天几夜不回家。就将心底的一点愧疚痛惜之情,都打没了!留四婶子一个人在家哭,生闷气。也没得个人心疼,没得个人劝。
但四叔在外面打牌,四婶子知道了会管。常常前场架的气还未消,第二场架又开始打起来。原因还在祖母,只要祖母不同四婶子一起去找四叔,四叔会同四婶子一起回来,一夜睡过之后,两口子便和好了。不几日,吃饭睡觉解手,两口子又形影不离,好得不得了。但一往有祖母的参与,四叔与四婶子的架就越打越勤,都没有个和解。新仇旧恨,日积月累,两口子情感也日渐的生疏分裂。
四婶子生了堂弟奇奇之后,一段时间里,四叔开心的宠着四婶子,没再打她。四婶子也貌似度过一段快乐时光。可四婶子无论多么快乐,也免不了忧伤。堂弟奇奇的到来,给四婶子的欢乐是短暂的。四婶子的生活很快就回复到原状。四婶子的开阔与喜悦也是短暂的,喜悦在队里人的议论纷纷中,彻底毁灭。
队里人都在议论,金梅出嫁没满七个月,就在新码头郑姓人家生了一个儿子,还在堂弟奇奇前两个月生。金梅才出嫁几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不奇吗?金梅的儿子叫奇奇才对,咋地四婶子生的儿子叫奇奇?金梅出嫁的时间根本不够十月怀胎,哪生出来的儿子?难道金梅的儿子是她从娘家带去的野种?这个野种是谁的,队里人可谓明镜似的。
这样的话说出来要打嘴巴的,人家金梅婆家承认金梅与金梅的孩子,他就是郑家的子孙。所以队里人都只是悄悄议论,不敢公开。但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迟早得传到四婶子的耳朵里。唉,四婶子的处境,真叫人担忧。
四婶子时常与四叔在厨房吃饭吃着谈着笑着,最终都会长长地叹息。叹息一声后,总说一句祖母最听不得的话:“唉,人生真没意思,只有死才能解脱。”
也许那个时候,四婶子已知晓四叔与金梅真有一个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四叔是爱四婶子的,他们也有了儿子,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金梅是人家的老婆,管她生的孩子是谁的?
怎么说呢,四婶子能在这个家感到幸福,感到一个男人给她的爱。可走出家门,外面的一切都不对她充满善意,自己的幸福似乎很牵强,存在缺憾。特别祖母对她的态度,更叫四婶子忧伤。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讨得祖母的欢心。她也是爱祖母的,她在内心里把祖母当做了自己的亲娘!
四婶子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离不开友打卦的恩赐,她感激友打卦,希望自己能孝顺她,令她开心。可四婶子与祖母实在没婆媳缘。一起过不长久。路过祖母门前化缘的老尼姑都说过类似的话。只是祖母做梦都没想到,她与四婶子婆媳缘过不长久的原因,不是尘世的任何,而是四婶子英年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