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Twelve o'clock-《顾爷夫人马甲镇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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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诊室内安静得有些异样,自从季朵取回自己的脑ct,医生把它贴在光里,之后很长时间都是抬头看片子,低头看病历,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对患者来说,医生发出这种不祥的声音,实在是让病人心里发毛。

    本来季朵来的时候并没有太紧张,她想的是大不了就是老毛病又严重了,结果医生沉吟的时间太长,导致她也有点坐不住了。她忍不住开了口:“大夫,有什么问题您就直说。您也看见我病例了,之前多差的情况我都过来了,没事。”

    “倒不是这个问题。遗忘症也好,神经失调也好,都是比较难抓根源、难定性的病症,但现在你这个片子里有一个问题更明显。”医生举着杆子在ct上指了指,“你的脑沟明显增宽加深,这是典型的脑萎缩的症状。”

    明明诊室里仍是一片安静,季朵却听到哐当一声,似有千斤重的铁锭从天而降,就这样一层楼一层楼地砸穿下去,回声在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她呆若木鸡,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发颤,张了几次嘴,又死死抿住。

    脑萎缩?那不是老年人才会得的病吗?虽然季朵于医学不通,可也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病。正因为知道,她才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基于你之前做过开颅手术,可能也有所相关,属于大脑机能的退化。但你也别太担心,你现在这个程度还不算严重,只要积极治疗,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和积极的心态,脑萎缩的病程可以很长的,有些患者十几二十年仍然可以好好生活。”

    十几,二十年?季朵突然笑了出来,用眨眼来抵抗着眼中的酸涩:“可您也说了,我这可能和当初的手术有关,所以会不会加速恶化,也未可知,对吗?”

    医生沉默。

    “告诉我,如果萎缩严重下去,症状会如何?”

    “每个人体现的方面都有所不同,但多数表现为无力、走路步态失衡、记忆力减退、行动迟缓……”

    “最后呢?发展到最后,我会痴呆吗?”

    医生摇了摇头:“痴呆往往伴随着脑萎缩,但脑萎缩未必会演变成痴呆。最关键的是你的心态和生活方式要好,脑萎缩并不影响寿命,既然大脑机能减退,那就更努力地去锻炼大脑,保持充足的睡眠,坚持运动,是有可能维持在一个不影响生活的状态的。”

    “所以,我从今以后真的要开始养生了,是吧?”季朵还能开玩笑,不知怎的她居然觉得浑身轻松,甚至有些毛毛躁躁的,坐都坐不住。她笑靥如花地站起来,眼眶里含着的泪水掉落一颗,刚好滴在嘴唇上,“那……您给我开点药吧。”

    拿着医生开的促进脑部血液循环和补给营养的药,季朵面色平静地走出医院,脸上虽有些湿润,却并不显眼,就好像下雨不小心滴在了上面。她一路朝着本能选择的方向走,腰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定,只是视觉神经罢工了,没有将眼前的画面装进记忆里,她觉得自己好像走在没有终点的一大片茫茫白雾里。

    是一个推共享单车的人将季朵叫醒了,人家往后倒了一点打算转弯,便道很宽,她却直挺挺地撞了上去,腿撞在后轱辘侧面,上半身猛地往前扑,还是推车的人拽了她一把才稳住。

    “你没事吧?”推车的人三分关切七分嫌弃地问。

    季朵摇了摇头,想挤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嘴角刚一牵动,白雾全部凝结成了尖锐的冰锥,将她刺了个千疮百孔。她连一声疼都喊不出来,眼泪已然决堤。

    她扒着一辆共享单车的车座缓缓蹲了下去,额头抵在手背上,藏身于一大片胡乱码放的共享单车中央,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十字路口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

    何为粉身碎骨,到这时季朵才懂。

    从幸福的顶点一跃而下,明明知道目标是十八层地狱,却根本停不下来。恐惧与不甘钻入骨髓,流进血液,从内部摧毁了她,她无论怎样用力地哭,仍是呼不出心内的痛。

    根本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期间很多人,包括协警都来问候她,季朵却完全站不起来,只能不住地摇头。直到她真的哭累了,眼泪还在掉,却已经使不上力了,抬头一看竟然已经暮色四合。

    傍晚的云层像鳞片一样,目光尽头又红又紫颜色奇异,竟不像真实的世界。季朵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从火烧火燎终到冰凉一片。

    或许她是应该和从前的那个世界告别了吧。

    “喂,小秋。”她歪歪扭扭地站起来,给小秋打了个电话,“我知道现在还是你的蜜月期,我不该打扰你,但……你能不能让我在你的酒吧里住几天?”

    其实小秋并没有去度蜜月,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她的生活就恢复正常了,此时就在酒吧里。听到季朵的声音就知道不对,但她也没多问,只是说:“行啊,来吧。”

    酒吧里面有两间小屋,一间是员工休息的,另一间是小秋和男朋友偶尔住的。季朵一到,小秋就直接领着她进了那间私人卧室。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和一个挂衣服的简易衣架,却还是乱得下不去脚。小秋也不管是什么,随便乱踢,将季朵按在床上,抱着臂倚着梳妆台边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和维今分手。”

    “什么?”小秋弯腰在她脑门上摸了一把,才笑道,“多大了?吵个架就闹分手?”

    “我们没吵架。他现在在香港,过两天才能回来。”

    季朵嗓子疼,说话非常生冷。她没说的是每天晚上维今都会给她打一通电话,今天应该也不例外。

    “那怎么回事?”

    从包里把病例拿给小秋看,医生的字迹龙飞凤舞,但脑萎缩三个字还是看得懂的,小秋的眉头拧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季朵眼神悲哀:“所以,我必须和他分手。”

    事出突然,小秋也蒙了,拉了凳子坐下,手撑在桌子边,不住地咬着指甲。同为女人,她能明白季朵所想,也能理解这个选择。可作为朋友,她坚信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这个病也不是说一定会恶化到什么程度吧?也许只是记性差点,或者反应慢一点,而且又不是瞬发,没准过个几年才会到那种程度。”小秋想要说服季朵,“你之前不是说过,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眼下吗?你不是从来都觉得结果不重要,多在一起一天就是赚的吗?所以何必为了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而提分手呢?”

    是啊,没错,季朵之前确实是这样觉得的。可现在她后悔了,她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洒脱。或许是因为她真真正正地爱上了一个人,不再是孩子一样的喜欢。所以当她意识到已经无法给予对方最好的自己,甚至无法完整地陪伴对方一辈子时,季朵发现自己只想离开,离开得越快越好。

    “如果我明天就会死,那我现在就会飞去香港,我会每一秒都和他在一起,因为我相信时间的力量,相信他终究会忘了我。但如果我拖着这样的身体坚持和他在一起,早晚我会变成他的拖累。”季朵低下头,闭了闭眼睛,“就算是最好的结果,再过十年、二十年,我才会有一些不可抗的变化。你想想那个时候他的年纪,他要反过来照顾我,要多吃力。可如果没有我,他就还有可能有别人,即使他的一生真的再没有别人了,以他的性格,他仍旧可以像从前一样一个人从从容容地生活。我留下来,只有弊,没有利。”

    “感情是不看利弊的啊!”听她分析完这些,道理都听得懂,小秋的心里却升起一股无名火,忍不住跳起来对她喊,“你替他想这么多以后的事,你就没想过现在吗?万一他爱你比你想象的要多,他要怎么接受你突然提分手?为了几年、十几年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你就逼着他现在忍受痛苦,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季朵手肘撑膝,双手捧住脸,眼泪从指缝流到了手背上。

    她曾经多么期盼维今爱她,如今竟会盼着维今没有那么爱她。

    “我决定了,别劝我了。我在你这里住一段日子,我不会接他的电话,如果他打给你,你就说不知道。”

    小秋被她气得大喘气:“你这是……玩失踪?”

    “他太聪明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只要站在他面前,他就会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我只能稍微等一等,至少让他明白我在躲着他,这样他会有一个心理准备,到时候我会去当面说清楚的。”

    “作孽啊……”小秋不住慨叹,“人家一个不入红尘的大叔,硬是被你拉下来。现在你又要人家回去,情劫没过去,修行也没了,还怎么回去?”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算了,我不管了。”嘴上说着不管,小秋心里却有了个模糊的主意,伸手抓过季朵装药的袋子,看着那些药盒,“从今天起,我看着你,早睡早起,合理饮食。”

    季朵想笑一下,做出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那几天季朵躲在酒吧里的小屋中,外面震天响,她也不是很睡得着,明明已经开始退化的脑子却被迫一直运转着。这件事她暂时不能让爸妈知道,爸妈已经为她担惊受怕太久,刚过几天舒心日子,她实在不忍心又揪他们的心。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为了爸妈,她也得好好活着。只是季朵有些害怕,离开维今之后自己还能在上海待下去吗?这座城市处处都有他们的回忆,他们两个万一再遇到该怎么办?想到这儿,她就想把公司转手,可她又实在舍不得,关键是如果连公司都没了,她就一无所有了,她不想现在就承认自己是个废人。

    思前想后季朵还是给爸妈打了电话,只说自己要和维今分手。如果维今真的找到他们问,让他们只说不知道就好。

    她这个分手说得有些突然,毕竟之前过年带回去,在老一辈心里这就算是比较正式的了。妈妈一个劲地问为什么,季朵不敢多说,怕说多了会被察觉。但临挂电话前爸爸还是突然问了一句:“你身体还好吧?”

    那语气是真的在疑惑什么,恍惚间季朵想起维今叫她的名字,问她有没有事。或许这是亲近之人才会有的直觉。她笑着说“当然好了”,撂下电话翻身趴在床上哭了很久。

    三天,她不回维今的信息,不接维今的电话,可她舍不得把他拉黑。拉黑之后,标注“大叔”的名字就不会再出现在她的屏幕上,单是想想季朵就觉得心里破了个洞。

    联络不上季朵的第二天维今就知道出事了,他虽然也紧张,却没有过多的惧怕,因为他知道季朵本人是安全的,这个失联是另一种出事。早在他出发前就隐隐有所预感,现在只是放上了最后一块积木,所以他原本答应和一个前辈吃顿饭的,结果临时决定回上海。

    好在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在香港钟表展遇见了一个当时巴塞尔钟表展也在的发烧友,相谈甚欢,于是接了一块私人定制。那人还问他这次女朋友怎么没一起来,维今笑笑说以后会有机会的。

    一定会的。坐在回上海的飞机上,维今不断说服自己安心。

    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的,又或者说无论什么问题他都会解决。他比季朵早经历人事这么多年,理所应当为她多扛一些。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这样轻易放季朵离开他身边的。

    回到上海之后,维今先去了季朵家里找,显而易见没有人,但东西全都放在原位,甚至连垃圾都没倒,能看出主人离开得多么仓促。他随后又去季朵公司,公司的人说今天还有通电话,但这几天季朵都说有事没过来。担心员工胡乱猜测,维今也没敢问太多。这两个地方都没有,那就只有一处可找了,他果断地给小秋拨了电话。

    接到维今电话时小秋已经在酒吧了,因为季朵住在这儿,小秋也放心不下。她低头看了眼来电,又看了看眼坐在床上摆弄笔记本电脑的季朵,眼珠一转,接起了电话。

    “喂?稀罕啊,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我好几天联系不上季朵了,她在你那里吗?”维今问。

    “啊?联系不上?我不知道啊。”季朵猛然抬起头,明白了电话那头是谁,她紧张地盯着小秋,“我帮你联系看看吧,应该没什么事,你也不用太担心。”

    些许的沉默过后,维今沉声说:“好,麻烦你了。”

    两个人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这过程比季朵想象的要快很多,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失望什么,可她知道自己应该如释重负。只是应该而已。

    “我可是照你说的做了。”小秋摊了摊手,将手机收回口袋。

    季朵并没有问维今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是怎样的状态,她不敢问。她现在处于戒断期的最开始,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全身上下的血液毛孔无不在渴望,她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克制自己不去想,将自己捆在一个距离与维今有关的一切回忆都安全的地方,甚至她都不敢轻易动弹,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怕稍一倾斜就会一泻千里。

    直到季朵去了卫生间,小秋终于逮住了机会,她飞快地翻出季朵的病例,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维今。

    就在刚刚,小秋在季朵的眼皮子底下和维今发了几条信息,是撂下电话不久维今就发过来的:“我知道季朵在你那里,作为朋友你照她说的做,我能理解。我只想确定一下她现在好不好。”

    “还凑合吧,你怎么那么确定她在我这儿?”

    “要是她不在你那儿,你不会这么淡定,至少会问东问西。”

    “怪不得她说你人精,真是的。我这人不会绕弯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她现在是打定主意要和你分手,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她心里有了别人,离开我之后她会生活得很好,我答应。但我想,我有基本的知情权。”

    “如果她心里还有你呢,只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

    “只要她心里还有我,就没有不可抗力。”

    是这句话让小秋彻底下了决心,她这些年阅人无数,所以她愿意信维今这一次,她想帮季朵赌一个更好的结局。

    等到季朵从卫生间回来,病历本早就回到了原位,小秋有点做贼心虚,不过季朵也无心去注意。她只是缩回床上,变成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姿势,脑袋空空地对着设计软件发呆。有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会这样在床上生根,变成一朵蘑菇。

    在看到小秋发来的“分手”两个字时,维今还是有点呼吸不上来。虽然事先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直到看见小秋发来的并不太清楚的病例,他那口气卡在了最难受的位置,整个胸腔都因为缺氧而发痛。

    即使他以为自己考虑得足够多了,心理建设也足够坚实,却还是低估了命运的凶狠。根本什么都不用说,维今完全能够理解季朵在顾虑什么,他绝对可以复述出季朵说的想要分手的原因。

    但天知道,他根本就不在乎。

    维今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在乎什么,除此之外,任何世俗的烦扰都不能撼动他分毫。许多在常人看来迈不过去的槛,需要瞻前顾后计算利弊的事情,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

    毕竟他这一生注定是任性的,就连他的出生也是场任性,既然如此,干脆任性到底。

    病历上能看到医院和医生的名字,维今找过去详细问了情况。一开始大夫顾忌病人隐私还不太肯说,直到维今拿出照片,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她丈夫。她从这儿离开后就没回家,这还是她朋友发来的,我必须知道具体情况。”

    “唉……”医生打量了维今两眼,担忧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叹了口气说,“我都和她说了,心理压力没必要太大。多得是老年人在自己有意识的训练下,连记忆力都能保持。只要好好保养,好好锻炼,放松心态,是可以控制病程发展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后期在行动上语言上出现了什么障碍,积极做康复也是有机会好转的。”

    “请您把这个病的禁忌,和一些生活上需要注意的地方告诉我。”

    “主要就是忌烟酒,合理饮食,作息正常,保证睡眠,脑供血才能充足。定期体检,如果有高血压之类的病症,要及时控制。多运动,多动脑,还是要尽量维持正常生活,家人生活的陪伴很重要。最关键的是,她自己一定要心情好,病人的心态对病程发展至关重要。”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维今站起来,面色已然平和,“我最后再确认一点,无论这个病会发展成什么样,就算丧失行动能力,但它并不致命,是吗?”

    “是的。”医生十分肯定,“主要是她太年轻了,以前又做过大手术,觉得害怕也是难免的。”

    离开医院之后,维今并不知道自己走在那天季朵同样走过的路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医生的最后一句话,想着季朵独自面对这个结果时该有多害怕。饶是怕得要死,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和他分手。

    原因不言而喻,在季朵心中,他的位置是排在自身之前的。

    明明是最需要他在身边的时候,却还要故作冷漠,用尽浑身力气疏远他,季朵现在一定很难过。这份难过经由两个人身上尚未切断的那根无形的丝线传到了维今心中,他感同身受。

    如果可以,维今现在就想不管不顾地冲到季朵面前,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可他知道还不是时候,以季朵的倔强,此时的强迫只能令她更痛苦。

    但维今最后还是去了,在天还没彻底黑下来,酒吧已经开始营业之后,他不打招呼地走了进去。小秋一眼就看见了他,紧张地把他往外推:“你这样直接找来是出卖我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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