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翠绿-《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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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神变得尖锐,香水味中似乎也带着股杀气。
“我是说,你的形象刚好跟我心目中的形象重叠——每一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女人的形象。知道吗?”
“好吧,我知道了。”颜亦冰转过身去,迅速走出画室,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假如
假如昨天的故事可以涂改
今天的现实可以擦除
假如明天的梦想
能打份草稿
假如生活的泥巴攥在手上
青春的表盘可以拨回
假如你我的故事由我来执笔
讲述
那么定不会如此跌宕
如此蹉跎
我只会用最蹩脚的文字
撰写着一个恶俗的
幸福故事
每一段人生
说到底都是一场独角的悲剧
我谨希望
在我谢幕的时候
你能记住演员的名字
2006年12月24日夜,湘城。
两千零六年前的今夜,在遥远的欧洲大陆一个叫伯利恒的地方,一个叫玛利亚的年轻女人将自己未婚先孕的孩子生在马槽里,取名耶稣。孩子的身世成了当时当地最大的绯闻,娱乐新闻在女人的嘴中滚动播报,产生了轰动效应。玛利亚女士坚称自己是踩了上帝的大脚印才怀的孕,因为欧洲人的开明和大度,玛利亚才没有遭遇浸猪笼、沉潭之类的杀身之祸,相反,人们宁愿相信这个浪漫的借口,相信上帝的性器官长在脚板上,而跟上帝做爱,连宽衣解带都不需要。两千零六年后,在地球另一端的遥远的中国,耶稣的生日成了浪漫和狂欢的借口。
湘大内外到处张灯结彩,塑料圣诞树上挂满了包装精美的冒充礼物的泡沫方块和小球,戴着红帽子的年轻人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走过,商场里有打不完的折,餐吧里有派不完的送,连药店都打出“迎圣诞贺新年,杜蕾斯体验装免费大派送”的巨型标语,引得学生成群结队跟春运一般。
易子梦约了刘菁“圣诞狂欢”三次都没成功,于是翻出尘封已久的硬盘跟小泽玛利亚之流共度平安夜;欧阳俊不知把他的宝贵平安夜安排给了几号,也许,他今晚要打上百块钱的车,跑好几个场子;安哥对西洋节深恶痛绝,他决心24日晚提前一个半小时关机睡觉,以实际行动抵制西方腐朽思潮的侵蚀。这一夜吴曲在做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她又会在网上发一条“求结伴看电影共度平安夜”的消息,然后在趋之若鹜的男士中间挑一个为她在圣诞节的一切消费埋单,等吃饱喝足玩好后再删了电话把人家拖入黑名单。
我给颜亦冰打了电话,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我请你吃饭!”
“不行,我要去给一家公司做圣诞派对的司仪。”
“在哪里?”
“别过来了,晚上还下雪呢。”尽管如此,颜亦冰还是说出了她做兼职的地方。
“好,不见不散。”在她回复之前,我赶紧挂掉电话。
我买了一束鲜花,在风雪中苦等了一个小时,到她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冻得只剩心脏在跳了。
“其实你不必这样子。”颜亦冰嗔怪道,看得出她还是很开心。
“必须这样子,”我哆嗦着回答道,“如果不这样,你怎么知道我的诚意?”
我把已经覆上厚厚一层雪的玫瑰花递到她面前,说道:“圣诞快乐。”
颜亦冰点点头,笑了。
“我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啊。”
“无须准备,你随身带着。”
“什么?”
“香吻一个吧。”
话音刚落,颜亦冰的吻就盖在了我已经冻乌的双唇上。我一阵战栗,似乎听到了平安夜结在我身上的冰凌支离破碎,簌簌下落。
临近寒假的湘城还残留着一丝去年圣诞的味道,商场门口的红帽子老头还没有离去,挂着彩灯和小礼盒的雪松也没有撤走,最应景的是:天空竟然飘起丛丛簇簇的雪花,懒散地轻扬着,给这个行色匆匆的城市平添了一份浪漫和温馨。而这个时候,萨克斯管奏响的《回家》荡漾在湘城大学门外的每一个角落,像四起的楚歌一般震撼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
家的概念让我无比纠结。我不知道是该去在罗城的父亲的那个家,还是该去在永康中学的母亲的那个家,而无论哪个,都已经不再是我的家,就如一双筷子的任何一支,都不具备筷子的功能。
颜亦冰没有回去,她给一家影楼当模特,每天只需穿着婚纱在橱窗里待上五个小时,三百块钱就到手了,这让我羡慕不已。恰恰这时候,一个画廊的老板给我打电话问我带不带学生,三十块钱一小时,一个上午可以赚一百二十元,除了早上要早起比较麻烦之外,也颇有诱惑力。颜亦冰和我商量在校外找个出租房,寒假就在湘城过了。
刘菁知道我们要租房之后,把我们带到她的住处——傍着岳麓山的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位置得天独厚,设施一应俱全,堪称完美。
“这是高考完之后爸爸给我买的,本想让我住这儿,但我嫌太孤单,”刘菁拉着颜亦冰的手,“哧哧”笑着,“我还是喜欢跟姐妹们住在一起。”
颜亦冰笑着应承,向我使了个颜色,我赶紧问道:“这个……租的话得多少钱?”
刘菁装作发火,“美术生你俗不俗啊?懒得理你!”说完转过头去,继续拉着颜亦冰,“我寒假也住这儿,一个人住太冷清了。你们就当是陪我吧!”
看着我们犹豫的表情,刘菁又笑着补充道:“首先说好,没有工资的哦。”
“你怎么不回家?你家不就在湘城吗?”我多了一句嘴。
“是啊!在河东,太吵了那边,还是这里空气好,不是么?呵呵。”
“哦!”我仰头做恍然大悟状。
“好啦!不说了,你们住阳面的大卧室吧!阴面的我占了,嘿嘿,岳麓山色尽收眼底,你们别嫉妒哦!”刘菁冲我们伸伸舌头,回房间了。留下我和颜亦冰在客厅大眼瞪小眼。
平心而论,租住这么好条件的房子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住着也感觉不甚踏实,第一个晚上我和颜亦冰躺在宽大的床上,保持安静,不敢妄动,竟然双双失眠。
第二天一早,我和颜亦冰起床洗漱,刘菁刚好跑完步回来,她穿着紫色套头运动衫,脸色潮红,精神焕发,头发和眉毛还凝着细细的水珠,手里拎着三杯豆浆和一袋油条,冲我们招呼道:“快来吃早餐,都凉了!”
我们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餐桌旁,颜亦冰冲着她笑了笑:“菁菁,谢谢你!”
刘菁笑着捏了一把颜亦冰的脸蛋,“哎呀,肉麻死了!”而后冲我笑道,“夏拙,我捏你们家冰冰你不吃醋吧?”
我赶紧摇头,“不吃,尽管捏,反正我不疼。”
颜亦冰打了我一筷子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逗得刘菁咯咯直笑。
吃过饭,我和颜亦冰同时下楼,在马路口分手,她搭公交去影楼,我走路去画廊。此时天色尚早,阳光清冷,北风如刀。颜亦冰穿着卡其色风衣系着针织围脖走在冬日的晨曦中,身段窈窕步伐轻盈,美得让我心疼。
目送她上车之后,我开始背着阳光走在去画廊的路上,突然回头的时候,我发现了在十五楼阳台上看着自己的刘菁。她的轮廓映在初升的太阳中,如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我向她挥挥手,快步走开。
画廊的名字颇有诗意,叫“牧云”。老板也挺有意思,姓朱,从1995年到2003年连续考了八届中央美院都没考上,被人笑称“朱八届”,最后一次落榜之后索性弃学开了个画室,一边卖画一边办培训班,在河西大学城这边颇有名气。我有时也拿一些习作放他那里卖,一来赚点零花钱,补贴买颜料和出门旅游的费用,二来也是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虚荣心——想象一下自己的作品挂在餐厅、酒店或者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老朱给的价钱很是公道,每幅作品抽取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的佣金,绝不多拿。就冲这一点,我很愿意去画室给他帮帮忙。
老朱每逢前来报名参加培训的学生都要动员教育一番:“同学们你们放心,我朱老师可是考过八届央美的,闭着眼睛都能数出央美招生那些道道,虽然自己没考上,但带的学生可是十个有九个进了的,看看我的‘桃李墙’,学生们在央美拍的照片都要贴满墙了!什么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就叫下自成蹊!”
这年头,学生成绩不好又被父母逼着考大学的,很多都另辟蹊径选择了考特长生这条路,所以每年的全国艺术联考总是人满为患,里面当然不乏天分高、爱艺术的人才,但更多的是想拿着“艺术”的砖头砸开大学之门的“伪艺术人”。
需求决定市场。湘城的大学城附近开办了许多艺术培训班,对象全是初高中学生,他们或怀着艺术梦想,或好奇大学生活,或颓废消沉惶惶不可终日,在寒暑假到来的时候,纷纷带着“行头”集合在岳麓山下,像一支支农民起义军。学生良莠不齐,培训班也是鱼龙混杂。可以肯定的是,从画廊到煲仔饭馆,从小旅舍到性保健品店,河西的老板们无不热忱欢迎他们的到来。
老朱带我走进画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十几号学生架着画架选好角度,等着我的到来。接下来的四周,我将变换角色,从一个翘课比上课还多的学生华丽转身,当他们的“夏老师”,想想觉得甚是滑稽。
老朱告诉我,花两周时间辅导他们画素描,两周辅导他们画色彩。美术辅导不同于别的,摆好一组物件让他们画,然后在旁边稍加指导就ok了,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但总体比我想象的好,四个小时下来,感觉还不错。
十二点半,准时下班,老朱告诉我,如果我愿意,他可以把下午的班也交给我,工作三小时,也是一小时三十块,如果下午上班,画室管饭。我笑着拒绝,洗洗手离开画室。
从画室出来,我被阳光照得有点猝不及防。无论如何,对于冬天来说,这样的天气实在是过于晴朗了一点——晴朗得近乎奢侈。我的眼前明晃晃的,跳出了一些或蓝或紫的小光晕,头皮在太阳的照射下也有点发麻,我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戴一副墨镜出门。
街上的居民抓住时机纷纷拿出衣被挂在防盗窗上暴晒,绿化带上也铺着花花绿绿的褥子床单,壮观得如同到了印度。棉花被太阳晒过后散发的气息弥漫在街道上,钻进我的鼻孔中,让我打了两个无比响亮的喷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受这股气息感召,我突然间有点想家,有点怀念过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
我快步穿越街道,走进校园,爬上了图书馆的七层楼梯,走进了自己的画室。我打开音响,放上许巍的专辑《那一年》,烧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坐在沙发上静静享受冬日正午的阳光。
回忆如透过窗户的光线一般带着温度不请自来,我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遥远的乡下布谷鸟飞过头顶的叫声,水牛在泥塘里翻滚后发出惬意的洪钟般的吼声,知了在盛夏的树梢鼓噪的千篇一律单调重复的噪声,还有母鸡在墙根下生蛋之后跳出鸡窝扬扬得意的“咯咯嗒咯咯嗒”的声音,还有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老头卖麦芽糖敲打出的“叮当”声,外婆把自己搂在怀里哄着入睡的含糊不清的儿歌声……
普鲁斯特说:真正的乐园是已经失去的乐园,回忆才是最美的体验。
晒着下午一两点的太阳,就着温润的回忆,我无比惬意地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是被颜亦冰的短信吵醒的。
“在哪儿?”
“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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