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西岭雪一回一回解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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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王夫人虽然重用宝钗,抄检时却对李纨、宝钗、探春等也一丝未露,分明是对众人不放心。这就难怪宝钗坚决要避嫌搬出大观园了,临走之前,且说了一番大道理,驳得王夫人无话可说,连凤姐也笑道:竟别劝的好。

    宝钗虽是王夫人最喜爱最看重的外甥女,然而以她之明晓理智,也深知王夫人行径荒唐;其迁出之举,也同探春打在王善保家的脸上那一巴掌相同,都是对王夫人的寒心与不满。

    四、弹压凤姐

    或许因为有了宝钗这样的后备军,所谓有恃无恐,王夫人对凤姐的冷淡越来越明显起来,遂有了借邢夫人打压凤姐气势的言行,气得凤姐暗哭忍气,病情加重,平儿悄向鸳鸯道:“他这懒懒的也不止今日了,这有一月之前便是这样。又兼这几日忙乱了几天,又受了些闲气,从新又勾起来。这两日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马脚来了。”

    凤姐已经病得这般沉重,却不肯向王夫人说明,一则固然是因为“恃强”,二则也可见两人关系越来越疏远,凤姐明知王夫人不会因为关心自己而体谅维护,也就懒得事事说明了。

    而王夫人因为绣春囊事,不问情由,第一个就向凤姐大兴问罪之师,更可见其愚不可及,奸不可恕。抄检之议,更是让凤姐心力交瘁,当天夜里“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发晕,遂撑不住。”再次病倒下来,连仲秋夜宴这样的大事都未能出席。

    换言之,如果凤姐从此一病不起,就是王夫人间接害死的。

    五、抄检大观园

    探春说得好:“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流下泪来——这真是为大观园提前流下的悼亡之泪。

    王夫人是荣府当家人,竟然亲自下令抄检儿女们居住的乐园,其目的竟是为了搜查淫邪之物,所谓“捉奸”!这非但可笑可耻,而且可惊可怖,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所以书中在“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这句后面,庚辰本双行夹批:“实注一笔。”明确断言抄检之举乃是“丑态”。

    而尤氏亦与李纨私下叹道:“咱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见的虚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勾使的了。”正说着,宝钗便进来辞行。亦足可见众人皆以为王夫人此举之大失体统。而凤姐更是因为这夜辛苦,病情益发沉重,从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这之前,宝玉捱打也罢,二尤之死也罢,所有的惨事、祸事都发生在园外,而大观园里还是一片香风暖雾。然而抄检之举,却是将现世残酷带到大观园里来了。大观园悲风惨雾由此而始,却是出自当家人之手。当家人如此,荣国府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六、撵群伶

    在梨香院解散时,王夫人亲自安排了十二官的去向,愿意回家的就各自回家,愿意留下的便拨给各屋使唤,还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似乎很体谅的样子。

    然而抄检之时,却翻脸无情,不但把一干人撵出,且说:“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

    这出而反而的嘴脸,这欲加之罪的指责,同赵姨娘骂芳官时有何区别?芳官说得不错,十二官又非生来的戏子,原是好人家女儿,被贾府买来学了戏的,又没往外面唱去,横竖只在园里伏侍罢了,如何就成狐狸精了?

    探春骂王善保家的背地里调唆主子,然而王夫人岂非也是最爱听是非受调唆之人?若非背地里有人告状吹风,她又如何知道芳官欺倒了干娘,以及四儿私下里说的调笑之语?

    众干娘听得群官放出,喜得打伙儿来给王夫人磕头,可见此举实是“亲者痛,仇者快”。而芳官、蕊官、藕官三人以死相逼,哭着闹着要出家,可以想见众干娘对她们的安置有多卑劣,以至于誓死不从。其罪魁祸首,仍是王夫人!

    七、杀晴雯

    王夫人在书中犯的至大罪状,莫过于抄检大观园。而在抄检之中,直接受害者包括了晴雯、四儿、芳官、入画、司棋以及贾兰的奶妈等人。

    其中最惨的就是晴雯。

    表面看来,晴雯受辱的直接原因是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陷害了她:“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王善保家的是谁?乃邢夫人陪房也。邢夫人得了绣春囊,也就是抓住了王夫人的错,如今特地打发这个王善保家的来打听消息,趁机下药,着眼点自然是从宝玉房中开始。而王夫人居然轻易中计,真就依方抓药,给儿子来了致命一击,真正愚不可及矣。

    林之孝家的因宝玉管袭人喊了一声名字而不是叫姐姐,都要义正言辞地劝:“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林之孝家的懂得的道理,王夫人不懂?

    晴雯是老太太给宝玉的人,王夫人也曾说过要回了老太太再撵她的,后来却仍是一意孤行,先斩后奏地把晴雯现打炕上拖下来架出去,连衣裳也不许带走。这非但是没有宽柔待下的祖宗遗风,而且是不懂尊老敬上的大家礼仪,连个下人都不如。更残忍的是,事后王夫人不但向贾母进馋说晴雯离开是因为害了痨病,又懒又调歪;还吩咐多浑虫将其焚烧,连个全尸也不留。

    难怪宝玉会在诔文中咒骂:“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把王夫人和王善保家的相提并论,直指王夫人是悍妇。

    整个抄检过程是全书中最明显也是最彻底的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晴雯捏谎说宝玉被唬着了,从而引起贾母查赌,最后害死的却是自己;王善保家的直接献计查抄,结果发现罪魁竟是外孙女儿司棋;王夫人身为当家人却自抄自检,又怎能避免将来真正被抄的命运?

    上述是书中已经写明的王夫人七宗罪,然而对于整本书来说,王夫人最大的罪过自然是阻碍宝黛的木石前盟,这却偏偏是书中没有明写的。

    前八十回中,似乎从未见过王夫人对黛玉有什么明白的褒贬之词,更不见她有直接阻硬宝黛感情的举动,只是通过常理推论:王夫人不会喜欢黛玉。一则黛玉病弱,王夫人骂晴雯“病西施”,又特地点出她眉眼像黛玉,可见厌憎之情;二则自黛玉来了,宝玉便失魂落魄的,不只一次地砸玉,吵闹,甚至疯疯傻傻,哪个做娘的又能安心呢?书中惯以正笔写王夫人,所以每每宝黛吵架时便不提王夫人表现,正为藏其真意矣。

    然而黛玉吃燕窝时,宝玉曾说:“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为何不便跟王夫人要燕窝,而要通过贾母向凤姐说?只能是宝玉深知其母不喜欢黛玉矣。

    抄检之时,凤姐因宝钗是亲戚,所以不抄,如何又抄潇湘馆呢?自是王夫人此前下了令,凤姐不敢违背。然而凤姐也是有心维护黛玉的,因此王善保家的在紫鹃箱中搜出宝玉之物时,凤姐拦住说:“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凤姐左右为难之心可知。

    如若八十回后有下文,宝黛危机浮出水面,则王夫人阻挠之意自当明显出招,只可惜后文遗失,我们也只有凭借前面的草蛇灰线来揣测了。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宝黛悲剧的原因不只一个,但王夫人的阻碍,绝对是其中非常致命的一击!

    从芳官出家看惜春结局

    在元宵节惜春的灯谜后,脂砚斋关于惜春结局有一句重要的批语:

    “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夫!”

    这句批语不但点明惜春将来是出家了,而且境况窘困,竟落得个托钵沿乞的地步。

    在高鹗的续书中,惜春的出家是相当从容的,不但仍住在大观园拢翠庵中,而且还有紫鹃做伏侍丫环,这显然与脂砚“缁衣乞食”的批语相悖,故不足取。

    然而这也让我们知道了,倘若家境尚好时,即使惜春心冷意冷,一味倔犟地要出家,就像探春说的:“这是他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他的。”贾府那么多家庙庵堂,总会为她安排个不错的去处,就如妙玉的家人一样,虽然舍了她,却仍让她带走大量古董宝贝,随身还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绝不至于看她托钵行乞去。

    由此可知,惜春的出家,应是在事败之后。

    第七十七回《美优伶斩情归水月》一节,写的是芳官、藕官、蕊官三人闹着出家,提到了详细的出家程序:

    (王夫人)方欲过贾母这边来时,就有芳官等三个的干娘走来,回说:“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典赏了出去,他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用,勾引上藕官蕊官,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只当是小孩子家一时出去不惯也是有的,不过隔两日就好了。谁知越闹越凶,打骂着也不怕。实在没法,所以来求太太,或者就依他们做尼姑去,或教导他们一顿,赏给别人作女儿去罢,我们也没这福。”王夫人听了道:“胡说!那里由得他们起来,佛门也是轻易人进去的!每人打一顿给他们,看还闹不闹了!”

    当下因八月十五日各庙内上供去,皆有各庙内的尼姑来送供尖之例,王夫人曾于十五日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住两日,至今日未回,听得此信,巴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作活使唤,因都向王夫人道:“咱们府上到底是善人家。因太太好善,所以感应得这些小姑娘们皆如此。虽说佛门轻易难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我佛立愿,原是一切众生无论鸡犬皆要度他,无奈迷人不醒。若果有善根能醒悟,即可以超脱轮回。所以经上现有虎狼蛇虫得道者就不少。如今这两三个姑娘既然无父无母,家乡又远,他们既经了这富贵,又想从小儿命苦入了这风流行次,将来知道终身怎么样,所以苦海回头,出家修修来世,也是他们的高意。太太倒不要限了善念。”

    王夫人原是个好善的,先听彼等之语不肯听其自由者,因思芳官等不过皆系小儿女,一时不遂心,故有此意,但恐将来熬不得清净,反致获罪。今听这两个拐子的话大近情理;且近日家中多故,又有邢夫人遣人来知会,明日接迎春家去住两日,以备人家相看;且又有官媒婆来求说探春等事,心绪正烦,那里着意在这些小事上。既听此言,便笑答道:“你两个既这等说,你们就带了作徒弟去如何?”

    两个姑子听了,念一声佛道:“善哉!善哉!若如此,可是你老人家阴德不小。”说毕,便稽首拜谢。王夫人道:“既这样,你们问他们去。若果真心,即上来当着我拜了师父去罢。”这三个女人听了出去,果然将他三人带来。王夫人问之再三,他三人已是立定主意,遂与两个姑子叩了头,又拜辞了王夫人。王夫人见他们意皆决断,知不可强了,反倒伤心可怜,忙命人取了些东西来赍赏了他们,又送了两个姑子些礼物。从此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圆心,各自出家去了。

    这里一步步写得相当清楚:首先芳官等想出家,并不是可以抬脚就走的,须得征求干娘同意,干娘也不敢做主,便又来求王夫人,征得同意后,才能在王夫人授命下给两个姑子叩了头,王夫人且又取东西来赏她们,又送姑子许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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