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林黛玉误剪绣香囊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西岭雪一回一回解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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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林在金殿对试的表现

    元春与黛玉、宝钗只有一次照面,但是后来的态度却明显厚钗而薄黛,这是什么原因呢?是黛玉得罪了元妃,还是王夫人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

    书中没有明写的事情,我们只能猜测;但是写明的故事,却不妨细推。

    元妃与钗黛在全书中惟一的一次照面,也是元春在全书里惟一的一次出场,即在第十七、十八回《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

    这是贾妃第一次看见钗黛二人,并没有做任何表示,而钗黛此前既然从未见过元妃,自然也无“阔别寒温”可叙,因此可想而知,叙话的大约是薛姨妈与王夫人。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峰回路转:

    “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贾政退出。贾妃见宝、林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

    此前贾妃看见钗、黛时,并未有所表示。这会儿说了一番家常话,情绪稳定下来,又听见贾政说宝玉能题,十分高兴,按理接下就应该立刻宣宝玉进见才对。却不急着下旨,而是突然想起重新观察起薛、林二人来,看见她们“姣花软玉一般”,并无夸赞,又转身问起宝玉来。真正一波三折,忽东忽西,初看大不合情理,细想却颇有趣味。

    是否可以做这样的推测呢?——元妃听说宝玉“果进益了”,高兴之余,自然想起弟弟的终身大事来。遂着意观察两位表妹,心中未尝没有代弟择媳之意。看了一番,十分满意,难决高下,这才又想起要诏见弟弟,比量一番。

    接下来,元妃令众姐妹及宝玉做诗。看后称赏一番,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这里可以看出,元春对薛林的才学是认可的,且将两人相提并论,仍然难分轩轾。

    倘若故事就到这里顿住,那么元春、宝钗、黛玉、宝玉四个人的故事就不会横生枝节,余韵不止。然而元春偏偏命宝玉连做四首五言律,“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于是,宝钗和黛玉在自己交了卷之后,看到宝玉苦思不已,便都代他着急,都想帮忙,其表现却是完全不同的,正是“一样关心,两种态度”,写得相当传神。

    先看宝钗的表现,她看到宝玉草稿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便提醒说:“他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而后又指点他用“绿蜡”之点。及宝玉满口道谢之时,又笑说:“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又怕说笑耽误他工夫,抽身走开了。

    ——何等体贴,何等细心,更重要的是,何等敬上!

    而黛玉呢,却因未得展才,怏怏不快。因见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就干脆替他吟成一首,命他打小抄。

    对于黛玉代作的这首诗,元妃是赞誉有嘉的,指其为四首之冠——自然,那时她并不知道宝玉做弊。

    回銮前,元春命人颁下赏赐,贾母的自然是头等,邢夫人、王夫人减了一等,“宝钗、黛玉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宝玉亦同此。”

    至此,元春对钗、黛两个还是一视同仁的,赏赐也视如诸姐妹一般。

    然而事隔不久的端午节赏赐,二人就忽然有了高下之分,变成宝钗和宝玉同等,而黛玉则与众姐妹一样,降了一等了。对此,宝玉的第一个反应是“传错了”,而袭人说,“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的,不会错。

    那么元春究竟为何错点鸳鸯呢?她在省亲时明明对宝、黛两个同等对待的,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偏心了呢?

    有一个可能是在王夫人后来进宫探访时,不住向元春提起外甥女宝钗,说起宝钗的诸般好处与黛玉的多愁多病,怂恿贵妃女儿为宝玉赐婚;另一个可能,则是黛玉帮宝玉打小抄的行为,后来被元春知道了,从而厌黛喜钗,变了方向。

    有个辅证,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中,湘云夸奖“凸碧”和“凹晶”两个字用得好,黛玉说:

    “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他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该就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

    同“省亲”隔了近六十回,竟忽然补出这么一段“后传”来,真正意外之文字。而这段文字,仅仅是为了再次描写园中景象布局吗?还是借这段话重新点出《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一段,提醒读者留意,黛玉不仅曾替宝玉拟名,还曾替宝玉作诗?

    到这时,大观园已是悲剧揭幕,大势将去了,黛玉还在得意“大姐姐”对自己眼光的肯定,丝毫没有排斥之意,可见其天真。然而她没有想想:为何凡她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呢?果然只是因为她的才分高卓么?或者,正是元春“见外”的表现?

    此前在园中时,元春看匾额是有批改习惯的。比如“蓼汀花溆”只留“花溆”二字,“红香绿玉”改成“怡红快绿”,“杏帘在望”题名“浣葛山庄”后又改回“稻香村”等。然而贾政将诸姐妹拟的名色送进宫后,元妃问起都系何人所拟,得知某些出自黛玉手笔,出于嫌忌,却只能有两种表现:要么一字不用,要么一字不改。

    元妃的体度和涵养,让她选择了后者。

    很有可能,彼时元妃已经借由太监、宫女之口了解到宝钗、黛玉二人在省亲作诗时的不同表现了——那宝钗在帮着宝玉之余,顾及的乃是皇姐的心思;而黛玉,却是恃才傲物,逞自己之才干,把别人当傻子,完全越俎代疱,替宝玉做枪手蒙混过关,这不是“教唆”、“欺君”么?这是明摆着把自己当成宝玉的亲姐妹,却把人家亲姐姐当外人了。

    当时元春虽然高高在上,太监、宫女可是黑鸦鸦站了一屋子的,那些人在宫里每天做的是什么,不就是“察言观色,吹毛求疵”么,宝、黛、钗的这些小把戏小动作,怎么可能逃得脱他们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

    脂批说“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这次题诗,可见一斑。

    养家班与闺门旦

    (一)

    《红楼梦》里除了“十二钗”,还有“十二官”,另一番脂粉香浓,风月情重。

    她们是戏子,但因为只属于某官府豪门的家养之优,并不会在勾栏瓦舍里公开表演,所以自抬身份,并不愿承认自己是戏子。这叫“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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