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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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格拉底:不过,依靠视觉,能够对手指的大小做出区分吗?对视觉来说,手指在中间还是两侧有区别吗?而触觉能对粗细软硬做出区分吗?一切感官在感知这种性质时,其实都存在不足,难道不是吗?要说其发挥作用的方式,可以先以触觉为例,与硬关联,必然也与软关联,所以触觉会认为一样东西软硬兼备,并将这样的信号发给心灵,难道不是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若心灵听触觉说一样东西软硬兼备,那心灵是不是必然会问何谓触觉所谓硬?或相应的感官将重的说成轻的,轻的说成重的,所谓轻重又是指什么?

    格劳孔:确实是这样的,心灵要对这种让自己困惑的信号进行研究。

    苏格拉底:所以灵魂面对这种处境,会先把算数能力和理智叫过来,尽可能研究收到的是一个信号还是两个信号。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若是两个,那这两个是否各不相同?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理智会将各不相同的两个,视为彼此分离的两个,否则心灵便会将它们想成一个而非两个。

    格劳孔: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是不是提到过,视觉看到的大与小是一起的,而非彼此分离的?

    格劳孔:是提到过。

    苏格拉底:而理智想看清楚大小,只能让二者彼此分离,不再合为一体,跟视觉的方法截然相反。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那我们接下来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不是到底何谓大与小?

    格劳孔:这是毋庸置疑的。

    苏格拉底:我们为何要采用两个称呼“能够知道的事物”和“能够看到的事物”,原因就在于此。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为了尽量解释清楚,我刚刚才会提到,有些事物要求思考,有些事物则没有这种要求,第一种事物即能在同一时间给感官带来相反刺激的事物,第二种事物即不能做到这一点的事物。

    格劳孔:我已经搞清楚了,我也持相同的观点。

    苏格拉底:那在你看来,数字“一”属于其中哪种事物?

    格劳孔:我不清楚。

    苏格拉底:那请你自己推导,推导的依据是我们之前谈到的内容。因为“一”自身若是视觉或其余感官能清楚感知的,那它便无法跟我们列举手指的例子时做出的解释一样,引导心灵掌握真实存在。可若“一”身边时常出现与之相反的东西,二者看起来同样都是“一”,这时马上就会产生一种需求,要对这二者做出判定,这将导致陷入困惑的心灵想要研究、思索到底何谓“一”。心灵就这样被对“一”的研究,引向了对真实存在的关注。

    格劳孔:同一样东西,我们能看到其在同一时间既是“一”,也是无数,所以对“一”的视觉,的确最能突显你说的这一特征。

    苏格拉底:若对“一”来说,该原理是成立的,那对其余一切数字来说,该原理是不是也是成立的?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而算术与数学都跟数字相关。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该学科似乎能引领灵魂走向真理。

    格劳孔:没错,其超越了其余所有学科。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寻觅的那种知识应该包括该学科。军人要统领军队,一定要掌握该学科。哲学家要变成真正的算术者,一定要摆脱能够改变的世界,学会真理,因此也要掌握该学科。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而我们的保卫者兼具军人和哲学家这两种身份。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所以格劳孔,我们在立法时,好像应将算术这门学科确定下来,这是其应得的待遇。任何人日后想在城邦中担任重要职位,我们都应游说其学习这门学科,这种学习是深层次的,最终要能利用自身纯粹的理智,看清数字的实质,只是粗略地学习一番,是不够的。我们让他们学习该学科目的在于,在战争期间应用,并促使心灵从变动的世界走向真理与真实存在,而不是为方便做生意,为成为大生意人、小商小贩做准备工作。

    格劳孔:说得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另外,我认为,大家若是为获得知识,而非为做生意才学习算术,那在我们实现该目的的过程中,算术作为一种工具,便能称得上用处多多。

    格劳孔:这是为什么呢?

    苏格拉底:算术极力带动心灵往上爬,逼迫心灵探讨纯粹的数字,坚决拒绝探讨跟能够看见或触碰的事物相关的数字,这些我们刚才都已谈到了。因为精通算术者会觉得尝试从理论方面切分“一”的人很可笑,他们不会认同这种做法,但你在切分“一”时,若采用了除法,他们便会采用乘法应对,步步紧逼,永远都不允许“一”看起来是由很多部分组合而成的,而并非“一”,这些你肯定都已了解了。

    格劳孔:你说得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格劳孔,要是这种人被问及:“亲爱的朋友,如你们所言,所有‘一’都跟其余‘一’相等,没有任何差异,其本身也不会分成多个部分,既然这样,你们在讨论什么数字呢?”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他们会如何回应?

    格劳孔:我觉得,他们会说自己谈到的数字,不能用理智以外的任何一种方法掌握。

    苏格拉底:所以朋友,很明显,这门学科能逼迫灵魂借助纯粹的理智追求真理,因此对我们来说的确无法缺少,这点你也看到了。

    格劳孔:的确如此。

    苏格拉底:而且生来算术很好的人,多半也很擅长其余各门学科的学习。算术培训还能让反应慢的人反应快一些,另外还有其余好处,这些你是否留意过?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我还觉得,跟算术相比,很少有学科难度更高或与之持平。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要借助算术,教育我们的公民中天分最高者,无论如何不能忽略该学科。

    格劳孔: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格拉底:那我们就确定这也是课程之一,接下来再思考之后那门课程有无价值。

    格劳孔:什么课程?难道是几何学?

    苏格拉底:没错。

    格劳孔:显而易见,几何学在军事方面很有价值。因为指挥者是否学习过几何学,对以下几点影响很大:建立营寨,划分区域,行军打仗期间的队形排列,包括纵队、横队等。

    苏格拉底:但稍微学一些几何学和算术,已经足以应对军事需求了。在几何学中,艰深的内容占据了绝大多数,它们能不能让大家在掌握善的观念这件事上,表现得更加游刃有余,便是我们要思考的对象。所有逼迫心灵向心灵必须极力看清楚的最神圣部分——即真实——转变的学科,都能发挥上述作用,这便是我们的观点。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它的作用源自它逼迫灵魂去看真实,可它若是逼迫灵魂去看能够改变的世界,便会失去自身的作用。

    格劳孔:这也是我们的观点。

    苏格拉底:所以跟几何学专家的语言展现的内容相比,几何学发挥了截然相反的作用。就算只是粗略理解几何学的人,也不会反对该观点。

    格劳孔:为什么?

    苏格拉底:尽管几何学专家的语言并非出自自愿,但的确非常滑稽。举个例子,几何学完全以知识作为自己真正的目的,但在探讨化方、绘图、延长之类的问题时,几何学专家却都像是在做某种事情,所有推理都以实际应用为目的。

    格劳孔:说得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我们在以下问题上,是否必然还能达成统一?

    格劳孔:什么问题?

    苏格拉底:几何学的研究对象并非时而诞生时而毁灭的事物,而是恒久存在的事物。

    格劳孔:几何学是为了研究恒久存在的事物,这点毋庸置疑。

    苏格拉底:所以亲爱的朋友,几何学应该能引导灵魂走向真理,并可能引导哲学家的心灵走到上边,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引导其走到下边——这是种错误的做法。

    格劳孔:肯定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所以这个理想国的公民必须把几何学看得非常重要才行。除此之外,几何学还能带来额外的利益,同样很关键。

    格劳孔:这额外的利益是什么?

    苏格拉底:你之前提到,其能应用于战争。在学习其余各门课程时,几何学同样能带来一些利益,学习过几何学的人跟没学习过的人会有很大区别,这点我们也已了解。

    格劳孔:的确有很大区别。

    苏格拉底:那我们是否可以将几何学确定为年轻人不可不学的第二门课程?

    格劳孔:可以。

    苏格拉底:至于第三门课程,你觉得能否确定为天文学?

    格劳孔:完全可以。在农业、航海方面,对季节时间感觉相对敏锐固然很有价值,而在战争方面,其也具备相同的价值。

    苏格拉底:很明显,你在忧心大家会觉得你提议的这些课程没有价值,这点很有意思。不过,要确定所有人的心灵中都存在知识的器官,其在被习惯破坏,丧失视力后,可以因这些提议的课程学习清除污垢,重见光明,要确定这一点,确实很有难度。由于该器官是所有器官中唯一能看到真理的,因此保养一万只眼睛,都没有保养它关键。同样相信这点的人会觉得你说得再正确不过,而对这点毫无了解的人,却会因看不见这种学习能带来的重要好处,觉得你的话一点儿意义都没有,这是很自然的。请你来决定接下来跟哪一方展开辩论,或是尽管你不反对其余人从中获利,但你的论述主要目的是为造福自己,因此不会跟任何一方辩论。

    格劳孔:我主要是为了自己,才论证、提问并解答,所以我宁愿选择后者。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在对几何学的讨论结束后,我们继续讨论的这门课程选择失误,为此你需要后退少许。

    格劳孔:哪里失误了?

    苏格拉底:讨论完平面,我们紧接着去讨论运动的立体,中间略过了对纯粹立体的讨论。从二维推进至三维,才是正确的顺序。而立方体以及所有拥有厚度的东西,都具备三维,这是我的观点。

    格劳孔:没错,可该学科好像还未得到良好的发展,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之所以会这样,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大家都不愿学习该学科,因为所有城邦都不看重它,而它自身又颇具难度;第二种是要成功学习该学科,一定要有人从旁指引才行,可老师很难找,就算找到了,学生也未必会接受其指引,而不骄傲自大,毕竟现在的风气就是骄傲自大。可若是整座城邦共同管理倡导这件事,就能说服那些研究者长期努力研究,从而明确几何学的很多问题。尽管当前很多人都对几何学很不重视,研究者也无法正确对待几何学,因为对其真正能发挥的作用并不清楚,几何学的发展因此受限。即便如此,几何学还是战胜各种阻碍,凭借自身原有的吸引力取得了一些进步,并有可能被研究得很透彻。

    格劳孔:几何学确实非常有意思,也非常吸引人。不过,你刚刚提到,几何学研究的是平面,请你说得更明确一些。

    苏格拉底:我是说过几何学研究的是平面。

    格劳孔:你紧接着又提到了天文学,之后再退回几何学。

    苏格拉底:我心急求快,反而无法如愿。谈完平面几何,我们原本应再谈立体几何,可我却直接谈到了天文学,即探讨运动过程中的立体,匆匆忙忙之间,忽视了尚不够发达的立体几何。

    格劳孔:你就是这么做的,没错。

    苏格拉底:假设在城邦管理中,那门在讨论中被忽视的学科能发挥作用,那我们就把天文学当成第四门需要学习的课程吧。

    格劳孔:非常好。苏格拉底,刚刚你还批判我对天文学的评语,有功利主义的庸俗目的。眼下,我要转而借助你的原则,对天文学表示赞美。该学科必然会逼迫心灵往上看,指引心灵从此处出发,到更高的地方,看那里的东西,我认为这点所有人都已了解。

    苏格拉底:但我不了解,可能除我之外的人都了解。

    格劳孔:你的观点是什么?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若探讨天文学时,能效仿指引我们学习哲学的人当前的探讨方式,那天文学能带来的唯一结果,便是让灵魂的视线大幅向下边转移。

    格劳孔:这是为什么?

    苏格拉底:在“学些上边的东西”这件事上,我认为你的理解并不庸俗。可能在你看来,所有仰头看向屋顶的人在学习过程中,借助的都不是眼睛,而是心灵。可能愚昧的是我,而你是正确的。因为我唯一能想到,可以让灵魂的视线朝上的学习,便是对真实存在和无法看见的事物的学习。我不会觉得,张着嘴巴仰望或眨着眼睛俯视,对能看见的事物展开研究的人,是真的在学习,其灵魂是真的在看上边,因为要从这种事物中寻找真正的知识,根本不可能。就算他在陆地或是海洋上,脸朝上躺着学习,我也会觉得他在看下边。

    格劳孔:你的批判很正确,是我做错了。若达成我们的目标,非学习天文学不可,你又觉得现在这种学习天文学的方法不合适,那你认为什么方法才合适呢?

    苏格拉底:我认为,我们可以把这些天空的装饰物——天体,当成能够看见的事物中最美丽、最准确的。不过,正因为其能够看见,因此远远比不上真实,也就是说它们拥有真实的数目,所有真实的形状,以及真正迅速与缓慢的事物运动,两种运动相互关联,又相互依托。只借助眼睛,看不到真实事物。唯有借助理智与思考,才能掌握这种事物。你的观点可能跟我不一样,是吗?

    格劳孔:不,我的观点跟你一模一样。

    苏格拉底:所以,一如某个人刚好看到代达罗斯[ 古希腊神话中有名的艺术家。——译者注

    ]或其余画家或画师,正在精心描绘设计图,我们一定要把天空的图纸也当成设计图,其唯一的用途是在我们学习天空的真实存在时,提供援助。因为看见这样的画,所有具备几何学知识的人都会称赞其画得很精巧,但他们依旧会觉得以下做法很荒诞:有人相信画中的东西都是真的,希望从中发现跟相等、倍数等比例相关的绝对真理。

    格劳孔:这必然是很荒诞的。

    苏格拉底:在仰望天体运动的过程中,真正的天文学家会产生与之相同的感受,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在他看来,天空及其上面的天体已经被造得非常完美了,可若是有人觉得,白天和黑夜,一天和一个月,一个月和一年,或是其余天体的运行周期彼此之间,其跟日、月、年之间,存在某种恒久不变的比例,那这种观点在他看来,同样是很荒诞的。这些天体都是物质的,能够看见,只有荒诞之人才会在它们中间寻觅真实存在。

    格劳孔:我听完你这些话,已经没有异议了。

    苏格拉底:所以真正要对天文学展开研究,就需要对心灵天生的理智正确加以利用,这样我们就不能理会天空中能够看见的东西,而应采用跟几何学类似的研究方法,先是提问,然后解答。

    格劳孔:跟当前的天文学研究相比,你这种研究方法要复杂很多倍!

    苏格拉底:我认为,这类要求我们还要提出更多,否则无法发挥立法者的任何一种作用。关于适合学习的课程,你还有其余想提议的吗?

    格劳孔:一时之间,我什么都想不到了。

    苏格拉底:我认为,运动有很多种类型,而非只有一种。哲学家可能需要将各种运动类型都罗列出来,可连我们都只能罗列两种类型而已。

    格劳孔:分别是什么?

    苏格拉底:分别是刚刚提到的天文学和与之对应的事物。

    格劳孔:什么事物?

    苏格拉底:格劳孔,我觉得,不妨这样说,这两门学科是一对兄弟,这是毕达哥拉斯派的观点,并得到了我们的认同。这跟眼睛的诞生是为了天文,耳朵的诞生是为了和谐的声音是一个道理,是这样吗?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需要询问毕达哥拉斯派研究者在这方面有没有更好的观点,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没有什么观点?毕竟这件事并非小事。但我们在此还是要留意自己的事,且要一直如此。

    格劳孔:什么事?

    苏格拉底:避免我们的学生跟我们刚刚讨论天文学时说的那样,尝试学习某种东西,跟我们的目标并不相符,且最终往往无法成为任何事物的目标。在和音研究中,他们又犯了天文学研究中的错误,但你可能还不了解。他们去听声音,对能听见的声音粗略估量,浪费了很多精力,跟研究天文学没有区别。

    格劳孔:果真如此,这也太荒诞了。他们就音程展开讨论,像听邻居说话般仔细聆听。有些人表示,自己能将两个音中间另外一个单位最小的音程辨别出来。另有一些人却坚定地表示,这些音程并无任何差别。这些人都不想动用心灵,只想动用耳朵。

    苏格拉底:你说的是那些拷问琴弦的著名音乐家,他们为了逼迫琴弦说出真心话,将它们绑到了弦柱上。他们拷打琴弦,控诉琴弦,琴弦却厚着脸皮狡辩,我原本能这样继续这个比方。然而,由于跟这些音乐家相比,我更看重的是毕达哥拉斯派,刚刚我们谈及要就和音向他们提问,因此现在我要把这个比方扔到一旁。因为毕达哥拉斯派寻觅的是能听见的声音之间的数目关系,从来不会进行深层次阐释,他们会研究和谐与不和谐的数目关系分别是什么,有什么原因,这些都跟天文学家没什么两样。

    格劳孔:普通人要做到这些,根本不可能。

    苏格拉底:我认为,这门学科若是为了寻觅美与善,便能带来利益,若其目的并不在于此,便不会带来任何利益。

    格劳孔: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另外,我觉得,要避免为研究这些学科付出的努力白白浪费,我们就应将研究深入下去,直至明确其彼此间的关系和血缘,获得整体认知。在那种情况下,我们辛苦研究这些学科,才能得到一种结果,对实现预定目标产生推动力。

    格劳孔:我也持相同的观点。不过,这需要做很多的工作,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你是指序文吗?在我们学习法律正文前,这些学习全都只是序文,这点难道你不清楚吗?我认为,以上学科的专家与辩证法专家不是一回事,对此你应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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