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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窈刚走进去，牧导的眼睛就一亮，上下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欣慰：“小舒今儿的装扮倒是看起来很符合江欲雪这个人物。”

    编剧也点头：“像从书里走出来的一样。”

    在编剧的右手边，坐着个年轻人，他本来在低头玩手机，听见牧导几人的话，不由得抬起了头，打量了舒窈几眼，语气有些流里流气的：“你们也太夸张了。”

    他的姿态特别嚣张，说话间，甚至两条腿直接架到了桌面上。

    牧导似是不耐地皱了皱眉，刚要发作，被旁边的副导演拦住了，副导演声音里带着笑，给舒窈和林书雅介绍：“这位是赵乾坤赵先生，东泰的表少爷，东泰娱乐的副总。”

    东泰的老板早年是做电子配件起家，在南方开了不少电子工厂，后来大赚了一番之后，不知怎么就把主意打到了娱乐圈里，趁热闹开了家娱乐公司。许是因为财大气粗，这娱乐公司竟也被他做得有声有色。

    因为牧导现在拍的这部戏就是东泰娱乐投资的，所以，林书雅在来的路上，给舒窈简单地科普过一些东泰的事儿。

    据说，东泰的少东家沈明冬一心都扑在考古研究上，毕业以后，甚至还开开心心地在大学里当起了老师，死活不肯接手家里的生意。但东泰的老板一个人又管不过来这么多事儿，在东泰娱乐稍微稳定一些后，索性就直接丢给了妻子的外甥赵乾坤。

    虽说赵乾坤是副总，但总经理沈明冬从来不理事，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都是由赵乾坤一手负责。

    “赵乾坤的口碑很差，听说东泰娱乐的艺人很多都被他骚扰过。”

    舒窈记得，在车上的时候，陆和晏的助理小周曾补充过这么一句。

    她抬眼看了看赵乾坤，后者也正笑看着她。他的眼睛很小，倒三角的形状，笑着看人时，总给人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舒窈被他盯着，皱了皱眉，正想问牧导什么时候开始，又听他嚷嚷着道：“刚刚菲菲不是挺好的吗？牧导不满意吗？这没必要再试其他人了吧？”

    他顿了顿，又朝舒窈颐指气使：“你去翻翻还有没有别的更适合你的角色，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想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他对林书雅点着下巴，“你说对不对？”

    舒窈简直被他气笑了。

    林书雅也有些不耐烦了，脸上的笑容全是职业化的僵硬，气氛正僵持，忽而有人从里间推门出来，陆和晏穿了身月牙白的长衫，头发用一次性染发剂染黑了，梳成了三七分，碎发零零散散地垂在额前。

    他连眼神都变了，几分纯良，几分肆意，被灯光照着，流光溢彩。

    舒窈呼吸一滞，听见他带了点笑意地问：“怎么了？不是说要给窈窈试戏吗？”

    牧导首先回神，不等赵乾坤反应过来，直接问舒窈：“你这边准备好了吗？”

    舒窈一愣，硬是把陆和晏方才那一声“窈窈”从脑袋里扯了出来，抿唇，吸气。

    “开始吧。”她说。

    于是，等赵乾坤反应过来时，他已然失了先机。

    陆和晏随手从下面拎了张椅子上去，坐下，眉目冷峻。

    那是1930年的春末，顾明月在江家养了许久的病。南方的春日多潮湿，已阴雨连绵数日，他坐在窗下读张岱的《陶庵梦忆》，书的扉页上被人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这是张岱自作的墓志铭。

    簪花小楷，清秀雅致，一看就是女子的字迹。

    他看得有趣，这页小字才刚念到一半，就有人敲了门走进来。

    女孩抿着唇，神情里写满忧愁，却是江家那个不受宠的小女儿，是叫江欲雪吗？

    她每日都躲在人群后面小心地看他，不敢上前，等人群散了，才指指他的伤口：“是不是很疼？”

    可不等他回答，她又跑了，脚步声由外传到里面，原来是她的姐姐过来了。

    他同她交集不多，仅有的印象也就这些了。可她此时满是悲伤，脸上没涂好的胭脂不大均匀地分散在两边，显得有些滑稽得可笑。

    她的裙角被她捏得起了一道道印子，她微微仰起头，声音细弱：“顾家哥哥。”她说，“你明天真的要去香港吗？”

    去香港吗？香港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要做的别有他事。

    他低着头，敛目轻笑，却答道：“是。”

    女孩的睫毛轻颤，暮春的风从堂内穿过来，裹着白玉兰的清香。

    半晌，她总算是抬起了眼，声音还是细细的。

    “那你，还会回来吗？”

    直到旁边响起掌声，陆和晏才从舒窈的眼神里回过神来，牧导忍不住夸赞她：“小丫头怎么回事？比几年前演技还好了不少！”

    舒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在国外的时候，修过两年话剧。”

    编剧接话：“怪不得！我就说你这表现，看着不像业余的呢！”

    牧导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看着对舒窈更欣赏了，赵乾坤撇撇嘴：“我瞧着也不比菲菲好到哪儿去啊。”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破坏了好好的气氛。

    牧导想继续说话的心情顿时就没了。

    “那你们今天就先试到这里吧，具体的结果，我们几个商议一下，争取这两天就给你们答复。”

    舒窈应了声“好”，和林书雅一起往外走。

    因为陆和晏接下来还要跟别的演员搭戏，所以就没有跟他们一起出门。林书雅想等结束的时候载着他一起回去，所以就先带舒窈去附近的商场里置办了几套之后参加活动时会穿到的衣服。

    舒窈想起先前赵乾坤提到的“菲菲”，不由得问林书雅：“江欲雪这个角色，一共有几个人来试镜？”

    林书雅低头在手机上给人回复着邮件，笑着说：“我刚给你打听完。这个角色一共就只约了两个人来试镜，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梁菲菲。不过，你是牧导挑过来的，而梁菲菲是投资方那边提的。”

    舒窈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想到什么，问道：“所以梁菲菲和那个赵乾坤？”

    “你倒是敏锐。”林书雅笑得有点讽刺，“梁菲菲和她原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圈里都在传东泰那边最近在接触她，今天看赵乾坤这么用力，八成是想拿江欲雪这个角色给她做个见面礼。”她补充，“梁菲菲最近想转型了，可能想用牧导的电影做个突破口吧，所以——”

    她转了个身子，三步并作两步绕到舒窈的前面，眉头微蹙。

    舒窈说：“我知道，这个角色我十有八九拿不到了。”

    她的语气轻松，没有被打击到的样子，林书雅说：“我开始还担心你承受不住。”

    舒窈说：“我本来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说一定要拿下这个角色，只是刚好是自己喜欢的小说，秦疏的盛情又难却，我就来努力了一下。”

    但说一点儿也不遗憾也是假的，毕竟这个故事不管是于她，还是于陆和晏，抑或是于她和陆和晏两人之间的感情来讲，都还算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

    虽然她说自己完全不在意，但林书雅还是觉得有点儿愧疚：“你放心，改天我就给你挑部好本子来，这一部没拿下，咱以后拿下更好的！”

    舒窈被她哄孩子似的语气逗笑了，但心里又有一点感动，她从一旁挽住林书雅的胳膊，也没拒绝林书雅的好意，下巴在林书雅的肩膀上蹭了两下。

    “那我就好好等着林姐来罩我了啊。”

    快到七点，陆和晏那边才彻底结束，舒窈和林书雅将车开到时，他和小周正分别靠在门前长柱的两边低头玩手机。

    舒窈买了好多东西，车后座快被她堆成了小山，陆和晏打开门后，发现自己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舒窈显然也发现了，有些讪讪地把各种纸袋一股脑儿全堆在了自己的腿上，纸袋堆得特别高，没一会，她就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了。

    陆和晏立在车门口，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臂上挂着自己刚脱下来的羽绒服。

    他没立马进来，舒窈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余留在车坐上的那两个袋子，欲抬手将它们往自己的腿边拉一拉。谁知她的动作还没开始，一只长手突然伸过来，紧接着，她腿上的纸袋被人一把提起，陆和晏裹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就面无表情地坐了进来。

    小周也被眼前的“小山”惊呆了，赞叹：“女人真是购物狂。”

    舒窈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抽了，竟然接了他一句：“错，应该是——漂亮的女人都是购物狂。”

    小周顿了片刻：“您说得对。”

    舒窈的脸都红了，哼唧了两声，在陆和晏压下的眼角里，沉默着接受了小周毫无灵魂的附和。

    陆和晏大概真的觉得她很好笑，连声音里都染上了几分笑意，他的手背抵住下颌，似是无意地发问:“对了，上了热搜榜的事情怎么样了？”

    小周：“公司的官博今天一早就发了声明，说你俩只是同学，没有别的亲密关系，没具体解释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超市。”

    陆和晏低低地嗯了一声。

    小周又说：“不过，我后来观察了一下，其实就算没澄清也没什么，反正也没人相信。”见没人接他的茬，他索性自说自话起来，“你们想啊，陆哥这边，陆哥的粉丝是肯定不可能相信陆哥会喜欢别人的嘛，小舒姐……反正也没几个粉……”他话说到一半，陡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于是语声一顿，片刻后，面无表情地道，“哈哈。”

    舒窈没忍住，学他：“哈哈。”

    小周以为舒窈是在责怪他，连忙回过头：“小舒姐，我没别的意思……”

    舒窈无聊得很，故意吓他，垂下眼睛，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低头打开自己前两天刚注册的微博，含泪道：“你说得对，我才二十几万粉丝，其中有一些还是微博看我太可怜，赠送给我的僵尸粉，我还不够你陆哥的零头。”

    小周吓坏了：“二十几万粉丝已经很多了！”

    舒窈继续抹泪：“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自己有多不招人喜欢，我自己清楚，反正我这辈子都比不上你们陆哥了，我连梁菲菲都比不过……”

    她胡诌得正欢，下一秒，当啷——

    “‘gruis-陆和晏’成为您的粉丝。”

    舒窈手一抖，听到身旁的人冷冷地开口：“闭嘴，别哭了。”

    舒窈沉默了一会儿：“我没哭……”

    “哦。”陆和晏瞥她一眼，极冷淡地笑了声，“别演了。”

    舒窈：“哦。”

    她低头，也点击关注了他。

    当晚，小周收到舒窈发来的微信：“小周周，你明天想吃什么？我请客！”

    小周：“？”

    小周拿被子捂住脑袋，给陆和晏发了微信：妈呀，太可怕了，陆哥救我！小舒姐好像准备打击报复毒死我！”

    想了想，他又有了别的猜测：“或者，小舒姐总不会是看……看上我了吧？”

    两秒后。

    陆和晏：“……”

    陆和晏：“滚。”

    晚上七点四十，舒窈几人回到《明星公寓》。

    先前在车里的时候，李昕就给陆和晏打过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得知他们快到了以后，就让众人暂时别吃饭，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

    他们回来时，其余人正坐在花园的圆桌旁聊天。

    舒窈一进门就听见迟秋阳的大嗓门儿：“后天，我队长要去巴黎看秀！我队长不约！”

    “明天节目不是要开发布会吗？后天就飞巴黎……小鹿可真是够忙的。”这是梁菲菲的声音。

    “没办法。”迟秋阳这家伙永远不懂何为低调，“红的人都这样。”

    陆和晏端了杯红茶从后面慢悠悠地走过来，从后踢了迟秋阳一脚，语气里夹了三分冷峭的笑意：“不吹牛能死？”

    “队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迟秋阳往后张望了一下，“我哪里是吹牛……”

    陆和晏睨着他，没说话。

    梁菲菲特亲昵地问陆和晏：“舒窈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换衣服去了。”

    陆和晏啜了口红茶，走到旁边的凳子前坐下。冬夜天寒，热水过了他的舌尖，令他在说话时，腾出的白雾更厚了一些。

    梁菲菲又说：“我听说她今天去试镜了牧导的电影，哎哟，这事儿你们怎么不早点跟我说，牧导呀，之前就说……”她顿了两秒，弯着眼睛轻笑，“唉，瞧我在这儿说什么呢，你们别多想，我也就是怕舒窈失望，白浪费了力气不是。”

    阴阳怪气的。

    迟秋阳不知道他们在暗中较什么劲，总之，呛梁菲菲就对了，反正他一贯是口无遮拦的人设。

    于是，他扭过头，特真诚、特崇拜地说：“那小舒姐一定表现得很好吧，牧导早就说过的嘛——”他咳了两声，不伦不类地学着梁菲菲的语气，“牧导呀，特别喜欢小舒姐，早就说想和她再合作一部戏。”

    梁菲菲懒得和迟秋阳这样的小鬼打嘴炮，闻言就笑：“那就祝你小舒姐试镜成功啦。”

    而此时此刻，《明星公寓》的导演看了看前方传来的视频，咬了咬后槽牙：“这……有点精彩啊。”

    后期制作的人点头：“摄像头都是隐藏在他们周围的，也没有工作人员跟着，他们可能忘记自己是在录节目了……也可惜夜里摄像头都是关着的，不然，可能会更精彩。”

    顿了顿，他又补充：“恭喜导演了，节目播出后，热度肯定特别高。”

    导演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脸色一正：“我觉得你说得对。”

    后期制作的人：“？”

    后期制作的人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迟秋阳那傻白甜又回头问陆和晏：“我说得对不对啊，队长？”

    夜色醉人，陆和晏的后背抵着椅背，面容被他手里的红茶隐没在一片清香的水雾后面，须臾，他转头，望着刚从房间里走出的舒窈，眼眸微动，懒懒地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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