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庞涓背依大树坐下,渐渐冷静下来,心里忖道:“眼前报仇肯定不行,一来安邑是陈轸天下,二来我人单势孤,纵使摸进府中,也难成事。也罢,我且暂避一时,另寻机缘??可??避往哪儿呢?” 庞涓正自无计,猛地想起罗文说过:“临别时,庞叔吩咐,万一有个啥急事儿,就去寻你季父!”打个激灵,忖道:“季父?早年阿大似乎也对我讲过这个季父,说他住在大梁南街,名唤庞青,是个桶匠。对,我且投奔他去!” 庞涓忽地起身,大踏步而去。 一直守在院中等候消息的戚光看到丁三“扑通”一声跪下,已知端底。 戚光不由震怒,呵斥道:“你个饭桶,煮熟的鸭子也飞了!” 丁三叩首:“小人??该死??” “说个该死有屁用!” “戚爷,”丁三发狠道,“丁三保证,一定将姓庞的小子活捉回来,交戚爷发落!” “哼,”戚光嗤之以鼻,“关在地窑里你都抓不住,这让他逃出去了,海阔天空,就凭你,哼!” “戚爷放心,那小子不会走远!” “哦?” 丁三阴阴一笑:“只要我们关着老家伙,谅他??”顿住。 戚光吸一口气,盯住丁三。 “戚爷?” “唉,”戚光缓和声音,长叹一声,“连这点儿小事你都办不成,叫我怎么向主公交代?今后又怎能托付你大事?” 丁三掌嘴:“小人无能,小人该死!” “好了好了。”戚光摆摆手,来回踱几步,盯住丁三,“听着,前有两个泼皮,这又搭上罗文,再把你的几个兄弟一并算上,庞涓身上就有多条人命。你去弄个场面,明晨报案司徒府,让他们出面缉拿!” 丁三叩首:“戚爷妙计,小人这就安排!” “还有,安排人手照看好庞师傅,不许再出意外!” “小人遵命!” 丁三出来,使人带走庞衡,将现场收拾停当,连夜使人写出诉状,将庞涓如何贪图渔人、樵人赏钱,如何谋财害命,如何被府中护院发现,又如何杀死护院逃走等,写得有鼻子有眼。戚光看过诉状,使人前往司徒府鸣冤。 堂堂大魏都城、森森上大夫府中竟然接连发生几起命案,且所杀之人中还有君上亲自召见并赏赐的模范子民,司徒府亦是震惊。朱威亲自出面,使人前往上大夫府验看现场,确定凶手是庞涓,写出通缉告示,盖上官印,发往各地乡邑。 翌日晨起,庞涓沿着安邑北郊的林子向东遁逃。逃有三十余里,庞涓看到林中有间草舍,想是守林人的,遂上前敲门,却不见应声,就推门进去。 舍中无人。庞涓走到灶台,掀开锅盖,见锅中放着几个窝窝头,还是热的,想是守林人饭后巡林去了。庞涓翻找一阵,寻到一件粗布褐衣和一顶斗笠,遂换下自己的服饰,摸出几枚大魏布币放在灶台,将窝窝头塞进袋里,隐没在林海。 过午时,庞涓已大摇大摆地行走在通往韩国的衢道上。 远远看到一家驿站,庞涓走进,在凉棚下坐下,正要点菜吃饭,一辆马车驶至,两个军卒跳下来,在驿站的公告墙上贴上告示,又匆匆上车,奔向下一个驿站。 几个一同歇晌的路人过去围观。庞涓扒拉完最后一口,抹下嘴巴,在案上搁下两个布币,也走过去。 庞涓抬眼一看,暗吃一惊。告示上赫然画着他庞涓的肖像,连同他的名字、籍贯及所犯罪行等一一在列,罪名是劫财害命,犯罪过程是劫杀渔人、樵人,抢劫魏侯赏金,潜入上大夫地窖,劫走私财,杀死护院罗文等。 庞涓拉下斗笠,离开衢道,转投小路去了。 自得公子卬送来的王服之后,魏惠侯每日临睡之前都要试穿一遍,南面称尊的热情亦日渐升高。到五月初九大朝这日,也就是渔人、樵人宣称凤鸣龙吟之后的次日,惠侯更有一种如火烧身的感觉。 上朝钟声响起,一身睡衣的魏惠侯梳洗已毕,坐在一条长凳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一旁的司服取出平日大朝时的朝服,轻声道:“君上,该穿衣了!” 魏惠侯没有睬他,慢慢将脸转向毗人,问道:“今日是大朝吧?” 毗人应道:“禀君上,是大朝!” 魏惠侯站起身子,来回走动几步:“既然是大朝,就叫那个秦使也上朝来!” “臣领旨!”毗人转对执事宫人,“速去驿馆,传君上旨,宣秦使公孙鞅上朝!” 宫人飞跑而去。 魏惠侯瞄一眼司服。 司服持衣服过来,为他穿衣。 魏惠侯白他一眼:“不是这套!” 司服一时怔住,手捧朝服愣在那儿。毗人看明白了,挥退司服,走到放置王服的衣架上,取出王服、王冠,走过来。 魏惠侯大步走到铜镜跟前。 毗人亲手服侍惠侯穿戴。 惠侯对镜左右扭动,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在场众人:“毗人哪,你说,如果寡人就这样上朝,会吓到百官吗?” 毗人叩伏于地:“臣叩见大王!” 司服等众宫人见状,齐齐跪叩:“奴婢叩见大王!” 第二轮上朝钟声响起。 魏惠侯对镜正正王冠,朗声说道:“上朝!” 白圭早在鸡鸣时分就已起床了。听到上朝钟声响过头遍,他习惯性地匆匆穿上朝服,正欲出门,方才想起君上让他三日之内不得上朝的事,只得长叹一声,不无烦闷地在院中走来走去。 上朝钟声响过三轮,老家宰看到白圭仍在院中走动,担心他误了,提醒道:“主公,上朝钟声响过三轮了!” “唉,”白圭长叹一声,“君上要我赋闲三日,今日才是第二日,怎么上朝呢?” “主公,”老家宰笑了,“这正好哩,您太累了,是该好好歇息几日!” 白圭望向宫城方向,感慨万分:“自先君文侯时起,白家世受魏恩,方有今日之荣。先父临终之时,再三嘱我辅佐君上,报效国家。唉,可惜白圭无能,眼睁睁地看着奸贼蛊惑君心,为祸国家,竟然束手无策,有负先父遗嘱啊!” 老家宰揪心道:“主公?” “咦,”白圭陡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老家宰,“这次回来,怎么没有看到虎儿呢?” 老家宰心头一震,迟疑有顷,吞吐道:“回??回禀主公,公子许是??许是跟人学艺去了!” 见他言语吞吐,白圭知其没说真话,追问道:“学艺?他学什么艺?” “这个??”老家宰更显慌乱,支吾道,“许是习武吧!” 白圭仍要追问,公孙衍匆匆走进,不及见礼,急切说道:“主公,宫中来人说,君上穿戴王服、王冠上朝去了!” “啊?”白圭大惊,身子歪了几歪,公孙衍忙上前扶住。 白圭手捂胸口,喘几口气,渐渐稳住心神,对公孙衍道:“犀首,快,陪我进宫!” 魏宫正殿里,大夫以上众卿候立于朝,黑压压地站满朝堂。 毗人走进,朗声唱宣:“王上驾到!” 听到“王上”二字,众臣尽皆怔住。 就在众人发愣时,身着王服、王冠、王履的魏惠侯已迈步走进,缓缓登上主位。 整个朝廷鸦雀无声,连出气的声音都听不到。 “诸位爱卿,”魏惠侯扫视众臣一眼,朗声道,“自春秋以降,周室失德,礼坏乐崩,诸侯不能安其所,百姓不能乐其业。演至今日,天下战乱更多,民生更苦,百姓犹处火海之中。今凤鸣于龙山,龙吟于逢泽,此乃天降祥瑞于我大魏。寡人决定秉承天意,准允秦公所请,南面称尊,内安诸民,外抚四海,再造上古盛世!” 众臣似乎仍未明白过来,个个呆若木鸡。太子申、朱威、龙贾诸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做什么。 站在陈轸身边的公孙鞅扫过众臣一眼,知道关键时刻已经来临,当下跨出一步,叩拜,朗声道:“臣鞅恭贺我王,祝贺大魏陛下万寿无疆!” 陈轸、公子卬等亦各跨前一步,叩拜:“(儿)臣恭贺我王,祝我王万寿无疆!” 文武百官这才明白过来,齐拜于地:“臣等恭贺我王陛下!” 魏惠王双手微摆:“众卿平身!” 群臣齐声道:“谢陛下!” 众臣起身,依次按班站定。 魏惠王再次扫过群臣:“诸位爱卿,可有奏本?” 公孙鞅再次出列,拱手:“臣鞅有奏!” “爱卿请讲!” 公孙鞅朗声道:“我王以天下苦难为重,力挽狂澜,南面称尊,实乃天下万民之幸。臣以为,我王当传檄列国,会盟天下诸侯,挑选吉日胜地,祭拜天地,盟誓登基,诏令天下,普天同庆。我王还当依据历代王制扩建宫城,修订典章,广播仁德,恩泽万民!” 魏惠王转向陈轸:“陈轸听旨!” 陈轸出列奏道:“臣在!” “诏命上大夫陈轸为上卿,暂摄大宗伯之职,妥善筹办典章礼仪等一应事务!” 陈轸朗声,叩谢:“臣领旨,谢王隆恩!” 公孙鞅再奏:“臣鞅还有一请!” “请讲!” “秦公膝下紫云公主年方十五,正值及笄芳龄,素来仰慕上将军英名。秦公托臣为媒,欲攀亲王室,嫁予上将军为妃,臣叩请我王恩准!” “哈哈哈哈,”魏惠王长笑几声,“好哇,好哇,寡人准允秦公所请!昔有秦晋之好,今有秦魏联姻,堪称千古佳话啊!” 公孙鞅跪地,叩拜:“臣代秦公叩谢我王隆恩!” “爱卿免礼!” 公孙鞅谢过,回到原位。 魏惠王环视左右:“何人还有奏本?”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老臣有奏!” 满朝皆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 公孙鞅心头一震,闭目思虑。 老相国白圭在公孙衍的搀扶下,步履踉跄地走上殿前台阶。 将到门口时,公孙衍松开手,退到一侧。白圭站稳身子,整整衣冠,刚走一步,一个趔趄歪在地上。公孙衍急跑进来,上前扶住。 公孙衍大起胆子,搀扶白圭一步一步地走进殿堂。 全场寂然。 白圭走到公孙鞅面前,老辣的目光直射过去,似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公孙鞅感到一股杀气直逼过来,不由得打个寒噤,紧忙沉气运神,护住丹田。 对于公孙鞅来说,真正的大战就在眼前。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设计进行,唯一的对手就是这个突然杀回来的老相国。 白圭缓缓跪下,叩拜于地:“老臣白圭叩见君上!” 魏惠王当然明白他是为什么来的,眉头微皱:“老爱卿欲奏何事?” 白圭朗声奏道:“臣之奏是,君上万不可听信逆贼之言,置天下礼义于不顾,自毁先祖基业!” 白圭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不再顾及自身安危,开口即出重话。众臣先是一怔,继而无不抖起精神。 魏惠王别过脸去,冷冷说道:“老爱卿,寡人不是要你赋闲三日吗,怎么连这一日也闲不住呢?” “君上,”白圭顿首,“请容老臣一言!天子之位,不是随便就可坐的。周室虽衰,但王权神授,九鼎天铸。自春秋以降,乱象纷呈,列强争霸,强者挟天子以令诸侯,然而,君上可曾见过哪一家敢取天子之位而代之?虽有蛮楚南面称王,巴、蜀响应,但究其根底,蛮楚、巴、蜀本为异族,非我大周一脉。敢问君上,大周列国可有认他们为王的?” 满朝寂然。 白圭目视惠王,态度坚定地自答道:“没有,从来没有!中原列国只尊一个周天子!君上承继先君基业已经多年,当知其中因由啊!” 白圭之言掷地有声,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魏惠王心头一怔,嘴巴翕动几下,竟是无言以对。 朝堂静得出奇。白圭抬起头来,捋一把雪白的胡子,威严的目光扫过众臣。朝中诸臣无不为白圭的德望和正气震撼,即使魏惠王也作声不得。 堂中传出一声轻轻的咳嗽。 众人望去,是公孙鞅。 公孙鞅知道,此时再不出头,就可能功亏一篑。 “好一个王权神授!”公孙鞅跨前一步,二目逼视白圭,语调虽缓,杀气却是逼人,“请问白相国,商汤代夏之时,王权在哪儿?武王伐纣之时,神授又在哪儿?天下礼乐早已改变,白相国仍然抱着老规矩不放,岂不是因循守旧吗?” 公孙鞅字字如锤,言自成理。白圭心头一震,胡须抖动,竟是无言以对,怔在那儿。 所有朝臣也是无言,显然都被公孙鞅的强大逻辑问住了。 场面越发静寂。 陡然,朝堂上响起一声冷笑。 笑声虽轻,但在这死一般静寂的朝堂上却尤为刺耳。 众人吃一大惊,循声望去,是跪在白圭身边的公孙衍。 公孙衍盯住公孙鞅,直逼其双眼,一字一顿:“秦使强词夺理,咄咄逼人,是欺我大魏无人吗?” 白圭搅场虽为节外生枝,却在公孙鞅的意料之中。平空里这又杀出一人,显然在他意料之外,公孙鞅心头一震,盯住公孙衍:“这位是—” “大魏子民!” “你??”公孙鞅勉强稳住心神,拱手。 “敢问秦使,”公孙衍抱拳还礼,语气逼人,“能让在下道出大良造您屈身使魏的真实用心吗?” “你??”公孙鞅内心慌乱,面上却是镇定,“且说卫鞅是何用心?” “你力劝君上称王,名为臣服,实则使魏沦为山东列国的众矢之的!” “呵呵呵呵,”公孙鞅笑出几声,“听起来吓人哟!大魏之王德威并重,南面称尊,山东列国莫不臣服,怎么会有众矢之的一说呢?” “阿谄之言,是谓捧杀!”公孙衍句句见血,“大良造于重压之下屈身使魏,以阿谄之言惑我君上,捧我君上为天下之主,用心可诛,因为,魏与列国同为诸侯,虽有大小强弱之分,却无上下尊卑之别。魏若称王,上下尊卑立现,列国岂能甘心?魏国称王,列国必生救亡之志,何来臣服之说?列国既不甘心,又不臣服,势必视魏为敌,群起相抗,魏国难道不是众矢之的吗?俟魏与列国争端蜂起,大良造还能甘心臣服吗?即使大良造甘心臣服,秦公他能甘心臣服吗?即使秦公甘心臣服,与魏血仇数百年、更有河西之辱的老秦人还能甘心臣服吗?” 公孙衍一番话点出称王之举的可怕后果,满朝震动。纵使魏惠王,心头也是一震,两眼微微眯起,眼角瞥向公孙衍。 见魏惠王有所动摇,白圭再叩,朗声接道:“君上,公孙鞅蛊惑君上称王,无非是让君上引火烧身,与天下列国为敌,并欲趁我与列国鹬蚌相争之时,坐享渔人之利。公孙鞅用心险毒,罪在不赦。老臣恳请君上诛杀此人,以儆后世歹恶之徒!” 魏惠王脸色阴寒,身子朝后微仰,两眼彻底闭上。 朱威知道火候到了,走到白圭身后,跪叩:“君上,臣赞同白相国所言,恳请君上从长计议!” 龙贾亦跪下叩道:“君上,秦人夺我河西之心从未死去,公孙鞅突然臣服,力劝君上称王,其用心或在河西!臣恳请君上三思!” 更多老臣纷纷出列,跪在白圭身后。望着纷纷叩拜于地的臣子,魏惠王眉头皱起,也终于明白,方才他们跪地山呼“我王”并非真心,此番所奏则是心里所想。 众怒难犯,魏惠王陷入沉思,有顷,抬起头来,目光射向公孙鞅。 所有目光齐射公孙鞅。 公孙鞅慢慢睁开半闭着的眼,眼角斜向公孙衍的门人衣着,不无讥讽道:“堂堂大魏朝廷,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登堂啊!” 时下列国流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士、大夫可以上朝,门人等同于臣仆,不可上朝。同当年公孙鞅在魏相公叔痤府中一般无二的是,公孙衍虽为士子,在相府里却无官职,依旧是个门人。公孙衍一向放浪形骸,原不讲究衣着,更未料到会来朝堂,因而未曾换上士子服饰,仍旧一副门人打扮。方才得以上朝,是因他搀扶相国的缘故。 公孙鞅转移视线这一招极其恶毒,也亏他能在危急关头观察到如此微末的细节。 经他这么一提醒,所有目光就都随着公孙鞅的目光射向公孙衍,也都纷纷注意到了他的衣饰。 白圭、公孙衍的意外搅局本使魏惠王郁闷不已,只因二人句句在理,心里有火,也不好发出。听公孙鞅这么一说,魏惠王眉头紧皱,扭头转向陈轸:“此是何人?” “回禀王上,”陈轸这也逮到机会,“此人是白相国门人,名叫公孙衍,别号犀首。孟津之会天子赐宴那日,他是在场侍酒的下人!” 魏惠王似也记起那日的事,脸色暴怒,拍案叫道:“下人也来咆哮朝堂,令列国耻笑!来人,拿下!” 几个侍卫冲出,扭住公孙衍。 白圭大急,叩首于地,涕泪交流:“君上—” 朱威、龙贾等众臣一齐叩首:“君上—” 魏惠王扫一眼白圭、龙贾和朱威等臣,脸色有所和缓:“公孙衍,寡人念你是相国门生,权且饶你擅乱朝纲之罪!”转对兵士,“轰出去!” “哈哈哈哈—”公孙衍扫视朝堂一圈,一把甩开侍卫,仰天爆出长笑,一个转身,昂首而去。 望着公孙衍大步走出宫门的背影,白圭心如刀绞,颤声喊道:“犀—首—”猛地转身,指向公孙鞅,手指颤抖,“公孙鞅,你??你个魏国奸贼,设圈布套,卖魏求荣,为虎作伥,欲陷君上于不忠不义,置我大魏于刀尖火海,你??你你你??” 老成持重的老相国陡然间暴怒如此,全场无不惊骇。 见老白圭这般语无伦次,公孙鞅晓得自己已是胜券在握,神清气定,不紧不慢道:“白相国一生明智,为何越老越糊涂了呢?请问白相国,公孙鞅本为卫人,何谈魏国奸贼?公孙鞅在魏时一心事魏,在秦时一心事秦,何谈卖魏求荣?秦公以百姓为念,用鞅除旧立新,为民谋利,何谈为虎作伥?公孙鞅事秦十年有余,一向与魏睦邻友好,何曾危害魏人、陷魏王陛下于不忠不义?” 白圭本是务实的生意人,又在狂怒之下出言不逊,自然经不起公孙鞅有理有据地句句反驳,一时语塞,布满青筋的老手哆嗦着指向公孙鞅:“你??你??”转过身,朝魏惠王叩首,“君上,魏、秦血海深仇数十年,秦公怎能轻易忘记呢?公孙鞅设下的是连环计,其意不在睦邻,不在尊王,只在夺回河西啊,君上!” 公孙鞅正欲反驳,公子卬跨前一步:“启奏父王,秦公诚心结盟,主动联姻,如果我们疑神疑鬼,儿臣以为有失大国气度!” 陈轸亦出列奏道:“启奏我王,上将军之言在理。魏、秦唇齿相依,争则两伤,和则两旺。秦公既已臣服,愿尊我为上邦,续秦晋之好,王上若是一味视其为敌,何能威服天下列国呢?” 白圭站起身子,手指颤抖,指向陈轸、公子卬:“你??你你你??你们这群败家子,大魏江山早晚要葬送在你们手里!” 白圭此骂显然捎带了公子卬等,甚至也包括魏惠王在内。惠王震怒,拍案叫道:“白圭听旨!” 白圭打个战,转身,叩拜:“老臣在!” “身为重臣,竟然这般目无寡人,咆哮朝堂,你可知罪?” 白圭老泪纵横:“老臣??知罪!” 魏惠王似也觉得过了,缓和语气:“念你为相多年,治国有劳,寡人权且恕你无罪!只是你年事已高,不宜再居相位。寡人准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白圭伤心欲绝,声嘶力竭:“君上,君??上??” 魏惠王厉声道:“白圭!” “老??臣??去??也??”白圭挣扎着站起,颤巍巍地晃了几晃,一头撞向近旁的廷柱。跪在他身边的龙贾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拦阻已是不及。 “咚”的一声响过,白圭苍老的头颅撞在廷柱上,血流如注,倒于地上。 满朝文武惊呆了。 魏惠王忽地站起,失声大叫:“老爱卿,你—” 龙贾上前一步,扶起白圭,见他额角血流,已然昏厥。 白圭虽抱必死之心,终因年老体衰,脚底无力,撞柱的力度并不巨大,是以没有当场气绝。龙贾按住人中没有多久,白圭就缓过一口悠悠之气。 魏惠王看到白圭活转,嘘出一口气,吩咐毗人派御医疗治,板下面孔拂袖而去。 龙贾等七手八脚地将白圭送回相府,候至黄昏,白圭仍旧昏迷不醒。公孙衍请来安邑几个有名的大夫把脉,然而,此时的白圭已如油尽之灯,纵使神医也徒唤奈何。 眼见天色已晚,相国仍未醒来,看起来也似没有大碍,众臣告辞。龙贾、朱威也因急务处理,匆匆去了。白圭榻边只剩下公孙衍、老家宰二人,过门不到一年的儿媳妇绮漪隔着一道女墙,抽抽噎噎,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 人定时分,魏惠王派来三名御医,一个接一个诊脉,老家宰、公孙衍焦急地看着他们的脸色。三名御医站在榻边,谁也没有说话。老家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心急如焚:“你们说话呀,老爷脉象如何?” 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御医不无沉重地将目光移向老家宰:“准备后事吧!” 老家宰、公孙衍跪地。 老家宰恸哭:“老爷—” 公孙衍看向老御医:“御医,相国他??还能醒过来吗?” 老御医拿出一粒药丸:“这粒是救心丸,老相国若能服下,或可醒来。至于能挺多久,在下就说不准了。” 公孙衍舀来一碗开水,老御医扶起白圭,将药丸塞进白圭口中,喂一汤匙温开水。白圭嗓子一动,竟是服下了。 御医将白圭重新放到榻上。 约有一顿饭光景,白圭悠悠醒来,缓缓睁眼。 公孙衍声音更咽:“主公,您总算醒了!” 白圭气息微弱,吃力地吐出字眼:“叫龙将军、朱司徒来!” 公孙衍匆匆起身,跑出门去。 白圭看向老家宰:“混小子呢?” 老家宰假装左右看看:“咦,刚才还在这儿,一晃眼就不见了。” “快去,叫??叫他过来!”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