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李讲公穷邸遇侠客(下)-《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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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信扯到半边,将适才所闻,一一细说,又道:“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通报,如今不走,少顷便不能免祸了!”
李勉听了这话,惊得身子犹如吊在冰桶里,把不住的寒颤,向着路信倒身下拜道:“若非足下仗义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当厚报,决不学此负心之人。”
急得路信答拜不迭,道:“相公不要高声,恐支成听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难保!”
李勉道:“但我走了,遗累足下,于心何安?”
路信道:“小人又无妻室,待相公去后,亦自远遁,不消虑得。”
李勉道:“既如此,何不随我同往常山?”
路信道:“相公肯收留小人,情愿执鞭随镫!”
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说此话?”
遂叫王太,一连十数声,再没一人答应。
跌足叫苦道:“他们都往那里去了?”
路信道:“待小人去寻来。”
李勉又道:“马匹俱在后槽,却怎处?”
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带来。”
急出书室,回头看支成已不在槛上打盹了。
路信即走入厢房中观看,却也不在。
原来支成登东厕去了。
路信只道被他听得,进衙去报房德,心下慌张,复转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听见,去报主人了,快走罢!等不及管家矣。”
李勉又吃一惊,半句话也应答不出,弃下行李,光身子,同着路信踉踉跄跄抢出书院。
做公的见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来。
李勉两步并作一步,奔出了仪门外。
见有三骑马系着,是俟候县令、主簿、县尉出入的。
路信心生一计,对马夫道:“李相公要往西门拜客,快带马来!”
那马夫晓得李勉是县主贵客,且又县主管家分付,怎敢不依,连忙牵过两骑。
李勉刚刚上马,王太撞至马前,手中提着一双麻鞋,问道:“相公往何处去?”
路信接口道:“相公要往西门拜客,你们通到那里去了?”
王太道:“因麻鞋坏了,上街去买,相公拜那个客?”
路信道:“你跟来罢了,问怎的?”
又叫马夫带那骑马与他乘坐,齐出县门,马夫在后跟随。
路信分付道:“顷刻就来,不消你随了。”
那马夫真个住下。
离了县中,李勉加上一鞭,那马如飞而走。
王太见家主恁般慌促,且不知要拜甚客。
行不上一箭之地,两个家人也各提着麻鞋而来,望见家主,便闪在半边,问道:“相公往那里去?”
李勉道:“你且莫问,快跟来便了。”
话还未了,那马已跑向前去,二人负命的赶,如何跟得上,看看行近西门,早有两人骑着牲口,从一条巷中横冲出来。
路信举目观看,不是别人,却是干办陈颜,同着一个令史,二人见了李勉,滚鞍下马声喏。
路信见景生情,急叫道:“李相公管家们还少牲口,何不借陈干办的暂用?”
李勉暗地意会,遂收缰勒马道:“如此甚好!”
路信向陈颜道:“李相公要去拜客,暂借你的牲口与管家一乘,少顷便来!”
二人巴不能奉承得李勉欢喜,指望在本官面前,增添些好言语,可有不肯的理么?
连声答应道:“相公要用,只管乘去。”
等了一回,两个家人带跌的赶到,走得汗淋气喘,陈颜二人将鞭缰递与两个家人上了马,随李勉趱出城门。
纵开丝缰,二十个马蹄,如撒钹相似,循着大路,望常山一路飞奔去了!正是:
折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话分两头。
且说支成上了东厕转来,烹了茶,掺进书室,却不见李勉。
只道在花木中行走,又遍寻一过,也没个影儿,想道:“是了,一定两日久坐在此,心中不舒畅,往外闲游走了。”
约莫有一个时辰,还不见进来。
走出书院去观看,刚至门口,劈面正撞着家主。
元来房德被老婆留住,又坐了一大回,方起身打点出衙,恰好遇见支成。
问:“可见路信么?”
支成道:“不见,想随李相公出外闲走去了。”
房德心中疑虑,正待差支成去寻觅,只见陈颜来到。
房德问道:“曾见李相公么?”
陈颜道:“方才在西门遇见。
路信说要往那里去拜客。
连小人的牲口都借与他管家乘坐,一行共五个马,飞跑如云,正不知有甚紧事?”
房德听罢,料是路信走漏消息,暗地叫苦。
也不再问,复转身原入私衙。
报与老婆知得。
那婆娘听说走了,到吃一惊道:“罢了,罢了!这祸一发来得速矣。”
房德见老婆也着了急,慌得手足无措,埋怨道:“未见得他怎地!都是你说长道短,如今到弄出事来了。”
贝氏道:“不要慌!自古道:一不做,二不休。
事到其间,说不得了。
料他去也不远,快唤几个心腹人,连夜追赶前去,扮作强盗一齐砍了,岂不干净。”
房德随唤陈颜进衙,与他计较。
陈颜道:“这事行不得,一则小人们只好趋承奔走,那杀人勾当,从不曾习惯,二则倘一时有人救应拿住,反送了性命。
小人到有一计在此,不消劳师动众,教他一个也逃不脱!”
房德欢喜道:“你且说有甚妙策?”
陈颜道:“小人间壁,一月前有一个异人搬来居住,不言姓名,也不做甚生理,每日出去吃得烂醉方归。
小人见他来历跷蹊,行迹诡秘,有心去察他动静。
忽一日,有一豪士青布锦袍跃马而来,从者数人,径到此人之家,留饮三日方去。
小人私下问那从者宾主姓名,都不肯说。
有一个悄对小人说:”那人是个剑侠,能飞剑取人之头,又能飞行,顷刻百里。
且是极有义气,曾与长安市上代人报仇,白昼杀人,潜踪于此。
‘相公何不备些礼物前去,只说被李勉谋害,求他报仇,若得应允,便可了事。
可不好么?
“房德道:”此计虽好,只恐他不肯。
“陈颜道:”他见相公是一县之主,屈己相求,定不推托。
还怕连礼物也未必肯受哩!“贝氏在屏风后听得,便道:”此计甚妙!快去求之。
“房德道:”将多少礼物送他?
“陈颜道:”他是个义士,重情不重物,得三百金足矣。
“贝氏一力撺掇,就备了三百金礼物。
天色傍晚,房德易了便服,陈颜、支成相随,也不乘马,悄悄的步行到陈颜家里。
原来却住在一条冷巷中,不上四五家邻舍,好不寂静。
陈颜留房德到里边坐下,点起灯火,向壁缝中张看,那人还未曾回。
走出门口观望,等了一回,只见那人又是烂醉,东倒西歪的撞入屋里去了。
陈颜奔入报知,房德起身就走。
陈颜道:“相公须打点了一班说话,更要屈膝与他,这事方谐。”
房德点头道:“是。”
一齐到了门首,向门上轻轻扣上两下。
那人开门出问:“是谁?”
陈颜低声哑气答道:“本县知县相公,在此拜访义士。”
那人带醉说道:“咱这里没有什么义士。”
便要关门。
陈颜道:“且莫闭门,还有句说话。”
那人道:“咱要紧去睡,谁个耐烦!有话明日来说。”
房德道:“略话片时,即便相别。”
那人道:“既如此,到里面来。”
三人跨进门内,掩上门时,引过一层房子,乃是小小客坐,点将灯烛荧煌。
房德即倒身下拜道:“不知义上驾临敝邑,有失迎迓。
今日幸得识荆,深慰平生。”
那人将手扶住道:“足下一县之主,如何行此大礼!岂不失了体面?
况咱并非什么义士,不要错认了。”
房德道:“下官专来拜访义士,安有差错之理?”
教陈颜、支成将礼物献上,说道:“些小薄礼,特献义士为斗酒之资,望乞哂留。”
那人笑道:“咱乃闾阎无赖,四海为家,无一技一能,何敢当义士之称?
这些礼物也没用处,快请收去!”
房德又躬身道:“礼物虽微,出自房某一点血诚,幸勿峻拒!”
那人道:“足下蓦地屈身匹夫,且又赐恁般厚礼,却是为何?”
房德道:“清义士收了,方好相告。”
那人道:“咱虽贫贱,誓不取无名之物。
足下若不说明白,断然不受!”
房德假意哭拜于地道:“房某负戴大冤久矣!今仇在目前,无能雪耻。
特慕义士是个好男子,有聂政、荆轲之技,故敢斗胆叩拜阶下。
望义士怜念房某含冤负屈,少展半臂之力,刺死此贼,生死不忘大德!”
那人摇手道:“我说足下认错了,咱资身尚且无策,安能为人谋大事?
况杀人勾当,非通小可,设或被人听见这话,反连累咱家,快些请回!”
言罢转身,先向外而走。
房德上前,一把扯住道:“闻得义士素抱忠义,专一除残祛暴,济困扶危,有古烈之风。
分房某抱大冤,义士反不见怜,料想此仇永不能报矣!”
道罢,又假意啼哭。
那人冷眼瞧了这个光景,只道是真情,方道:“足下真个有冤么?”
房德道:“若没大冤,怎敢来求义士?”
那人道:“既恁样,且坐下。
将冤屈之事并仇家姓名,今在何处?
细细说来。
可行则行,可止则止。”
两下遂对面而坐,陈颜、支成站于傍边。
房德捏出一段假,反说:“李勉昔年诬指为盗,百般毒刑拷打,陷于狱中,几遍差狱卒王太谋害性命,皆被人知觉,不致于死。
幸亏后官审明释放,得官此邑。
今又与王太同来挟制,索诈千金。
意犹未足,又串通家奴,暗地行刺事露。
适来连此奴挈去,奔往常山,要唆颜太守来摆布。”
把一片说话,妆点得十分利害。
那人听毕,大怒道:“原来足下受此大冤,咱家岂忍坐视!足下且请回县,在咱身上,今夜入常山一路,找寻此贼,为足下报仇!夜半到衙中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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