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楚沧陵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宁桃死了。 楚昊苍也死了。 按理说,楚昊苍死了,他该觉得痛快才是!可他非但没感到任何痛快,反而觉得他快疯了。 他一闭上眼,就是宁桃哭着说。 “他没有杀你娘——”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楚昊苍没有杀娘?! 他想不通。 双目赤红,面目狰狞,这段时间几乎疯了一般地每天待在练武场,谁要是不慎闯入了,都会被楚沧陵狰狞如鬼地抽出去,抽得血肉模糊。 这段时间凤陵仙家的弟子和阆邱弟子也不敢去招惹楚沧陵。 这么多年,他就靠着这一腔恨意为生的。 唯有“恨”才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可是楚昊苍死了,他反倒又想起来了。 楚沧陵闭上眼,手中的“蒿里”锵然落地。 父母皆为修士生出的婴儿,天生灵体,记事一向比普通婴儿要早,其实一开始,楚昊苍曾带着他离开,一个大男人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背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狼狈地东躲西藏,躲避追杀,去向曾经每一位好友求救,只希望能将他安置在一个尚且安全的地方,只希望好友能收留他一时。 但后来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将他丢下了,丢在了刀枪剑戟林立,煞气腾腾的战场上。 从此之后,再也没正眼看过他一眼。 他根本不明白!! 楚沧陵额冒青筋,目眦欲裂。 他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啊!!哪怕被人追杀,做儿子的也只想待在父亲身边! 身后传来了阵脚步声。 楚沧陵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唇瓣微微一动,头也没回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说下去。” “你都知道是不是?!他根本没有杀我娘。” 谢迢之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楚沧陵缓缓放下手,尽量平静地问: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谢迢之道:“四百多年前。” 四百多年前,四百多年前!也就是说早在楚昊苍被关在扃月牢之前,他就知道这事了!! 楚沧陵唇瓣颤抖得更厉害了,额上冷汗涔涔:“那其他人呢,其他人知道吗?张浩清他们呢!!” 谢迢之沉默了一瞬道,“太迟了,就算事后知道了真相也太迟了,那时,他已经杀了太多人,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就算事后修真界各宗门高层推演还原出了真相,知道了这一切是楚昊行意欲借此弑兄夺权。 但楚昊苍当真没错吗? 一步错,步步错,他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没杀谢眉妩又如何? 眉妩一个人就能抵得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吗? 一步踏出,因缘既定。 楚沧陵手抖得厉害。 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了鼓里,他想拔剑,他恨不得想当即转身拔剑一剑杀了谢迢之,可是,他做不到。 楚沧陵呆了半秒之后,终于受不住了。 楚昊苍、宁桃,宁桃,楚昊苍…… 他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演武场,背影宛如落荒而逃般狼狈。 目睹这一切,谢迢之很轻地皱了下眉,袖中的指尖微微一动,有些不是滋味。 楚昊苍伏诛之后,他并未觉得高兴,更没觉得悲伤,反而觉得苍茫。 回到书房后,张浩清已经在等他了。 此夜无星无月,烛焰微烫,张浩清在仔细地端详着书房里一幅江雪垂钓图的挂画。 谢迢之在进屋前,微微敛身行了半礼:“拜见张掌教。” 张浩清转身莞尔微笑:“谢家主。” 谢迢之循着张浩清的视线,目光一并沉默地落在了这副江雪垂钓图上。 苍茫的湖面中鱼翁寒江独钓。 谢迢之道:“楚昊苍临死前曾经吩咐宁桃击碎了他的肉身。” 张浩清道:“那丹田中的魔核想必也一并击碎了。” 人修行到一定的大境界,如蜀山掌教张浩清,半步神仙,丹基已成,丹田中便会养出“真元”。 与之相对应的是,走火入魔的大能邪修,丹田中会养出“魔核”。 魔核与真元,为阴阳正邪两面,无法共存于同一人体内。 早在百年前,走火入魔的楚昊苍体内的“真元”就已经渐渐转化为了“魔核”。 楚昊苍体内的魔核,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却没想到楚昊苍临死前竟然特地吩咐了宁桃击碎了她的肉身,毁去了魔核。 张浩清微感讶异。 这倒是省去了他们不少的麻烦,只是楚昊苍这么做的用意他却有点儿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说,他当真是担心这魔核危害人间不成? 捋了捋胡子,张浩清笑意渐淡道:“谢家主,我有一个疑惑,望家主解答。” “小徒丹基未成,他走火入魔后,缘何能杀得了这一百二十人?” 谢迢之沉默了半秒,缓缓走到了桌前,端起铜煎茶壶,倒了两碗茶:“此事怪罪于我,是我吩咐金桂芝带着一队人马前去。” 这一百二十人,俱都是凤陵仙家和蜀山的小辈,只有金桂芝一人算得上如今凤陵仙家中流砥柱的年轻一辈。 从扶川谷中侥幸捡回一条命,金桂芝受伤不轻,如今还在调养。 “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已愧对掌教在先,倘若有个闪失,又害死了掌教这唯一的爱徒,迢之心中愧疚难安,故而这回扶川谷之役,未敢派出境界已有所成就的弟子。” “是我估算有误,”谢迢之皱眉道,“高估了金桂芝一行,也低估了常清净,这才导致扶川谷一役伤亡如此惨重。” “后续安抚死者家属赔罪道歉种种事宜,凤陵仙家会一并承担,毕竟,常清净入魔确是凤陵步步紧逼所致。” 张浩清闻言,端起茶碗,将碗中茶汤一饮而尽,叹息了一声:“说到底都是造化弄人,尘缘未尽。” 情之一字,有又谁能说得清呢? 谢迢之承认,忘情水解药具有副作用,药既是毒,这解药喝下去,这解药的原理本是为了强化人心头爱恨,促使人回想起过往,这就导致,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会遭到反噬与加强。 张浩清本来只担心常清净与那小狐狸纠缠不清,然而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原谅那小狐狸原谅得太过平静,他性子一向孤高,极为高傲,受人欺骗后绝不至于如此轻易就低头,倘若他真爱这野狐狸,那绝不至于如此平静。 可常清净偏偏如此轻而易举地救原谅了她。 常清净他太镇定太平静了,平静地有些不正常,平静地甚至像是在“粉饰太平”。 张浩清活了近八百年,他少年时天纵英才,根骨绝佳,百岁入道,直至今日,入道也近八百年,素有半步神仙之称,于人间世事看得透彻。 那个叫宁桃的小姑娘死后,敛之甚至在刚醒来的刹那,记忆都发生了错乱,到现在这般平静,要不是大悲大恸,哀大莫过于心死,要不就是淡漠得近乎不近人情。 但就他对常清净这极重情义的性子了解而言,恐怕不会是后者。 辞别了谢迢之之后,张浩清未走出多远,便看到了孟玉琼走上前来。 “掌教。” “玉真身子怎么样?” “已大好了。” 两人边走边说,凡是张浩清问的,孟玉琼都一一答了。 末了,张浩清脚步陡缓,立在原地顿了半晌,叹息了一声,心中生出无限感慨,“我怀疑楚昊苍与敛之一事,谢迢之另有蹊跷,你好生注意着你小师叔些。” 常清净他们去的第一站是万妖窟。 去的人不多,只有常清静、吴芳咏和苏甜甜,不过这一路上却十分艰辛。常清静杀了一百二十多人,如今在修真界可谓是人人喊打。 蜀山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坠入泥潭,成了人人鄙薄,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存在,然而又碍于谢迢之和张浩清的回护,就算恨得牙痒痒也对此毫无办法,就只能在路上碰到的时候,冷笑一声,又或者是投去或鄙薄或厌恶的一眼。 不顾蜀山和凤陵的面子,偷偷追杀的也有。 本来,蜀山和凤陵保他就有点儿理亏,别人偷偷追杀,也只能装作没看见,睁只眼闭只眼。 于是,这一向高高在上的小师叔,第一次落魄至此。 碰上这些追杀,常清静没办法反驳,他哑口无言,心志不坚入魔的是他,他不能反抗,只能躲,只能逃,如同一条惶惶而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面无表情地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常清静垂着眼看了眼水潭中的倒影。 少年眼下是疲倦的青黑,唇瓣干裂,皮肤极其苍白,眉眼已经褪去了点儿稚气,隐约有了男人坚忍与成熟的风采。 在桃桃死后,他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蜀山小师叔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犬。地位的跌落,心境的改变,也让他从少年成长为了个男人, 月光落在水面上,冷月无声,波光粼粼微漾。 草丛里传来秋虫细微的鸣叫声, 常清静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猛地像是被惊醒了。 又突然想起了那一次,他提着剑,眉宇间戾气未散,神情冰冷,不属于他的鲜血顺着眼睫,滚滚往下掉。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