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镜花水月-《反派他过分美丽[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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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卅四无奈:“别想徐行之了。快去睡觉,只要睡一觉就能忘了他了。”

    徐平生固执地:“行之在他那里。不好。他会害……行之。”

    卅四有点急了:“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想取徐行之的性命?让他出来,倒不如跟着九枝灯。”

    “不行。”徐平生重复,“不行。弟弟,我的。娘说,照顾好他……”

    卅四提高声音:“听话!”

    徐平生呆呆道:“小时候我带他。我叫他,滚开;他叫我,哥哥。我得把他找回来。”

    “我他妈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醒尸,一点话都不听。”卅四见呵斥起不到作用,气急地点着他的脑门,“老子当年就不该把你从山里捡回来。”

    徐平生这才从回忆中脱身:“……不要你管。”

    “你要不是也姓徐,我管你作甚。”卅四说,“跟我走,你要是再敢偷跑一次,我就把你腿打断……算了,打断你也觉不出疼来。”

    “去哪里?”徐平生费劲想了想,“……去找元师妹吗?”

    卅四知道他清醒的劲儿过去,又开始犯迷糊了,如获大赦,哄着他道:“嗯嗯嗯,元师妹元师妹。”

    徐平生皱起眉,张望四周:“我们现在在哪里?”

    卅四信口胡扯:“一座荒山。”

    徐平生:“为何来这里?”

    卅四看着徐平生的脸:“鬼才知道为何要来这里。”

    徐平生扶着墙想要起身,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满身的血迹,不觉蹙眉,而卅四也懒得解释,把自己同样被染污的外袍一扯,劈头盖脸丢到徐平生脸上,径直道:“什么都别问,把脏衣服脱下来,衣服反穿。”

    卅四的外袍也四处蜿蜒着徐平生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好在他外袍厚实,反面又是玄色,倒穿的话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徐平生面对卅四,顺从地除下了衣裳,层层衣裳顺着修长小腿委顿滑落在地,但他却毫无羞耻感。

    卅四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徐平生。

    徐平生双肩,腰部,大腿根和双膝都有着一圈圈密密的缝合痕迹,像是被五马分尸过、又被人草草缝合起来的傀儡娃娃。

    裹好衣裳,徐平生说:“走吧。”

    话音刚落,他就往前一栽,砰咚一声面朝下摔倒在地。

    卅四这才发现,他的左小腿以不大正常的形状往旁边翻折着,刚才站起身来的时候也是全凭右腿发力。

    ……大概是从通天柱上摔下来的时候弄伤的,然而徐平生早已丧失痛觉,对此一无所知。

    真他妈麻烦啊。

    卅四恶狠狠地想。

    眼看徐平生要爬起来,卅四索性一弓腰,就势把人扛在了肩上:“趴着别动,妈的一会儿再摔一跤,把脑袋摔掉了,还得再给你缝一遍,不够麻烦的。”

    徐平生很不高兴:“放我下来。”

    卅四才不会理会他,扛着他迈出破庙:“人家都说醒尸时时处处听主人的话,让往东不敢往西。你倒好,净跟我龇牙咧嘴了。”

    所谓醒尸,是用已死之人的尸身炼成的奴仆,醒尸拥有自己的头脑、意识,然而与生前不同,爱憎不分、黑白颠倒、光暗难辨、冷热倒置。

    但卅四在十三年前捡回身边的徐平生,准确来说,只是半条醒尸,像是炼化不成功后被人丢弃的。

    他时而有着正常的认知,时而又混沌不堪,一旦清醒过来,他会不远千里地跑来风陵山,管九枝灯索要他的弟弟徐行之。

    然而一觉醒来,他又会尽忘前尘往事,只是偶尔念出几个熟悉的人名。

    最糟糕的是,他不像一般的醒尸,即使认了卅四做主人,也只会在心情好时听从他的吩咐。

    最后,还得是卅四这个主子扛着徐平生下山。

    徐平生困倦极了,伏在卅四肩头打瞌睡。

    在睡梦之中,他犹自含含糊糊地梦呓道:“弟弟……”

    卅四叹了一声,回首望向早已沉浸在茫茫暮色中的风陵山:“……既然这么在意,何必当初呢。”

    现在,四门及魔道诸事都由九枝灯一手掌握,卅四在从前便是闲散之人,从不插手魔道内务,现在更无法对九枝灯的所作所为加以置喙。

    他能做的,也只是带着徐平生远离风陵,越远越好。

    至于徐平生下次恢复记忆时,会不会再跑来风陵闹事……

    再说吧。

    徐平生走后,九枝灯没有动用灵力,而是缓步从通天柱走回了青竹殿。

    这一路上的一切都如旧日之景。

    在他走后,风陵山遭过一次雷劫,青竹殿前几棵树龄百年的松木遭了殃,被劈得根土焦糊。

    经过清静君吩咐,徐行之指挥,弟子们又种了几棵年轻的橡木下去。

    九枝灯入主风陵山之后,授意把这几棵橡木铲去,又从千里之外搜寻了几棵与他记忆中形貌相似的松树,移植到了殿前。

    ——树仍在,人却已是面目全非。

    从通天柱到青竹殿,共计七百六十八步,九枝灯稳妥地走完这一程,推开殿门,把一切喧嚣隔离在重重门扉之外。

    ……死寂一片。

    不管是有人在殿外喊杀震天,还是有人在殿内哀哀夜泣,门内门外的人都互不相知。

    九枝灯坐上殿内主位,沉吟片刻,伸手握住了盛装朱砂所用的浅口圆砚,指尖灵力微动,眼前登时是一片高速运转的物换星移。

    待他再睁开眼时,他已离开了青竹殿,身处于一片热闹的俗世街道上。

    赭石色的暮意降临了这条街市,然而夜的生活刚刚拉开帷幕。

    他身旁是卖澄黄色皂儿糕的摊贩,整条街以这一点而起,延伸出了无限的热闹与辉煌。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地面上淡淡土腥味里掺杂着一股叫人心安的甜味儿。路旁的茶馆中煮着酽茶,茶香沿着窗户徐徐卷出,与满街的世俗香气中浑然混为一体。

    天似乎是要下雨了,平地卷起了一股潮湿的腥风,小贩们敏感地辨认出了这落雨的信号,纷纷支起雨棚。

    身着清净白衫,衣袂飘飞的九枝灯在灰扑扑的街道上行走,显得格外秀丽突出,然而小贩们却视他如无物,兀自叫卖,招徕客人,彼此说黄段子逗笑,惹得路过的少女怒瞪。

    九枝灯直奔一间临街的青砖瓦房而去。

    那瓦房里满布温暖的烛火光辉,飞虫丁丁地撞在透光的明纸之上,留下一片片乌黑的污渍。

    当九枝灯穿过栽植着葡萄架的小院、推门跨过木制的门槛时,便把一股风雨的味道带入了房中。

    堂屋里收拾得很是洁净,一桌三椅,几亮窗明,正屋中央的墙壁上镶着“凝辉钟瑞”四字牌匾,墨汁淋漓,下笔畅快,其意气之张扬,看得出来是出自于一个嚣张得意的青年之手。

    正在摆碗筷的男人闻声回过头来,笑道:“梧桐,回来了?”

    九枝灯浅浅点头:“嗯。”

    站在门前的已不是白衣飒踏的九枝灯,而是一名顶着温暖笑颜的少女,一头云鬟梳得齐齐整整,鹅黄色的衣衫被门外的风吹得翻卷起来,勾勒出初熟的胸脯与纤细的腰肢。

    徐三秋笑道:“快去洗一洗手。稍等,你兄长还没回来。”

    九枝灯听见自己说:“好。”

    他往前踏了一步,把鬓侧的云发朝后拢去,露出淡粉色的耳朵。

    转瞬之间,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青砖小楼、雨棚、灯笼、小摊、茶馆尽数消失。

    背对着他忙碌的父亲、说黄段子的小贩、被惹恼的少女、煮茶的小童,都化为一道道幻影,从四面八方飞涌而来,归于九枝灯一身。

    不消片刻,街道变为了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唯有电光雪亮亮地扯开天空虚假的幕布,露出了真实而又可怖的嘴脸。

    九枝灯立在光秃秃的旷野上,业已恢复本相,素衣如雪,但在如此空荡的地方,他如鹤一般的身姿简直像是一道美好的幻觉。

    一切世俗之声还残留在他耳中,阵阵回响,他睁开眼睛,略有茫然地转动着血红的双眼。

    他把双手往前伸去,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

    师兄,快些回来吧。

    这里才是你想要的世界啊,也是我想要的世界。

    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你的床、书桌、房屋,你的朋友、家人、挚爱,都只有我一个。

    这还不够吗?这难道不是师兄一直以来都想要的吗?

    九枝灯深深吐出一口气,抓了个空的双手颓然垂回身侧。

    登时,无数幻影从他身上分裂而出,灯火再度辉煌,人声再度鼎沸,尘世的烟火气将电闪雷鸣的可怖感消去了大半。

    九枝灯转身,缓步来到弥漫着徐行之气味的房间。

    徐行之自十二岁起便与道家结缘,日日焚香洒扫,因而身上有一股好闻至极的沉香木香,这股气味渗入了他的骨子里,即使换了一具躯体,也依旧清晰不已。

    九枝灯往房间一隅看去,仿若看到了几月前坐在那里的徐行之与自己。

    青年左手持笔,挥毫泼墨,而少女紧紧贴靠在他右臂之上,眸里光芒流转。

    青年笑着扯一扯她的发辫:“闻什么?小狗似的。”

    少女温声道:“哥哥,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青年失笑:“从小便说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他扯起自己肩部的衣服,轻轻嗅动几下,“我怎么闻不到。”

    少女不再说话,只看着他笑。

    青年也乐开了,用黄梨花木所制的右手摸一摸她的头发。

    回到此时。

    九枝灯坐上了那张徐行之睡惯了的床,缓缓用指腹抚摸着床头的清雅雕花。

    他喃喃自语:“……师兄,我们明明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你为何要写那样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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