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层峦绝顶处,晨鸟争鸣;千尺深涧中,云雾翻涌——一轮旭日正从这里冉冉升腾。 放眼望去,深涧两侧断壁嶙峋,那形貌有如刀砍斧劈而就,更似神力撕裂而成。涧底汉江滔滔,声若擂鼓,一番番回音震壁,又似藏龙卧虎呼之欲出。就在那惊涛之上,一条不知何年架设的栈道如同爬蛟游蛇一般附于绝壁半腰,自东向西攀崖而去。 清风袭来,只听闻那山林里忽然传出几声慈乌惊鸣,随后无数山鸟随之跃然飞出丛林,结着队地在那山涧上空盘旋一遭,转头朝西鱼贯而去。 却说,此时那栈道上正悠悠行来一人,头戴斗笠,手拄木杖,看衣着装束,应是一僧者。 眺望谷中景致,那僧者似是动了诗兴,只闻他行进中娓娓吟来一首《入孤涧有作》(1): 『谷中何人住,山腰有径通。 老猿时挂树,好鸟自吟风。 古涧云天碧,连山霞日红。 隐居惭未遂,明日片帆东。』 诗毕,那僧者住了足。只见他环顾涧中晨景,一脸舒悦之色——此人正是那西行寻经的高僧“宗泐大师”。 宗泐回望之时,发现身后摇摇走来一位肩扛斧头,肩头斜绕着草绳的老者。光看行头,便知那人应是经此道前去伐薪的樵夫。 宗泐静候了片刻,待那樵夫走近前来,朝他施了僧礼道:“施主,贫僧幸会了!” 那樵夫住足后,上下打量了一眼宗泐,随后笑呵呵地回礼:“幸会。听大师傅口音,非是本地人吧?” “施主好眼力,贫僧自金陵而来,路经此处,欲往西域而去。” “哦……?” “烦问施主,此道唤为何名?沿此道前行可否能通往那嵩山寺?” 老樵夫捋着胡子笑说:“此道名唤‘子午栈道’——大师想去那嵩山寺,应是绕远了。”随后,他便顺着栈道朝西指去说“沿此路西行二里,有一断崖,名唤‘观音岩’。岩西百步之外有一石径斜穿这盘蛇堰直抵城固县五郎关内,大师傅入关后向西北再行三里入上元观镇,见一古刹即是那嵩山寺。小老儿欲去前方打柴,可伴大师一程。” 宗泐合掌,道:“如此甚好。” 言毕,那樵夫引着宗泐向西而去。 行进中,樵夫笑问:“我汉中之地僧庙众多,却不知大师傅为何偏偏只往那无佛之庙?” 宗泐笑答:“贫僧久闻那嵩山寺有些称奇,故而先前与几位僧友相约今日在那里赴会。施主称那寺乃无佛之庙,不知是为何故?” 樵夫笑答:“想来这也算是一奇。据说那古寺已有六百余年——相传本是那大唐画圣吴道子晚年在此地隐居悟道时所建。然而那庙虽为扬佛之地,却未置一尊佛像。” 宗泐听此一说,甚为不解:“哦?既无佛像,又如何供奉神佛香火?” 樵夫道:“谁说不是?据说那吴道子(2)后半生画遍长安名刹,却常自以为那些画作多是依庙附会之作,因此便动了毕生积蓄,依着个人性情,为平生最得意的三幅画作建了三殿。” 宗泐更显好奇,问道:“却不知是哪三殿,殿内所绘为哪三幅画作?” “一者‘极乐殿’,殿内绘有《天王送子图》。” “此图古今闻名,天下诸庙中多有所绘。” “三者‘幽冥殿’,殿内绘有《地狱变相图》。” “此图摹本贫僧也曾有所观瞻……想来那殿堂命名倒也称奇,倒像依‘神、人、鬼’三界而定,却不知施主为何只截一道二?” 老樵夫哈哈大笑:“大师傅才思不凡。至于那第二殿,小老儿料定大师傅定是闻所未闻呐。” 宗泐一笑,道:“贫僧愿闻其详。” “那第二殿名唤‘浮生殿’,殿内所绘当是那吴道子生年无双之作了。” “哦?却不知那阁中所绘为何?” “乃是一幅《推背幻世图》。” “《推背幻世图》?贫僧倒是听过唐时曾有《推背图》传世至今,乃是大唐相士袁天罡(3)与李淳风(4)合著之预言奇书。” “不错。据说那壁画正是吴道子参透了《推背图》中一则预言绘就而成,并在那画中题了诸多诗谶——据说那《推背图》本身就是一部哑谜,这倒好,经那吴道子一画,只怕要变成谜中之谜喽……” “如此说来,前往那庙中猜解图中玄机的香客应是不少?” 老樵夫哈哈大笑,道:“那怪庙既无佛像可拜奉,又画得一桩葫芦案(6),寻常百姓谁舍得去那里费香火?不过听说,数百年来,倒时有些落难的官人和仕途无望的举子去那画前诉苦叫屈。”此时,这二人已行至到了一处山林道口,老樵夫住了脚,朝宗泐拜别,“小老儿就此别过,大师傅自顾向前就是。” 宗泐拜谢道:“多谢施主引路。” …… 却说宗泐沿此道一路向西而去,沿途钻过几株斜生的古柏,又侧身避开几棵歪长的枯木,远远的,一道断崖便呈现在宗泐眼前。抬头望去,那崖壁自上而下刻着三个漆朱的颜体大字:观音岩。 且说这石岩:其高,难见顶;其陡,蚁难行。朝上望,如剑直刺白云天;向下看,惊涛撞壁起白烟。 宗泐尚未来得及慨叹,就听见一声声婴孩的啼哭从那岩侧传来。寻声仰望而去,眼前景象顿使宗泐心中一阵愕然——只见那岩侧半山处,绿茵茵一株仙姿婆罗树;翠盈盈,满树碧叶闪光华;红馥馥,躯干好似丹桓立;银灿灿,好似有花又无花。此刻,那树头正百鸟喧腾,结着队地旋转飞鸣。 宗泐兴目神往之间,竟又闻那婴孩啼哭之声。定神细视遥见一红锦兜着襁褓高悬在一枝细梢上,荡荡悠悠,摇摇欲坠。此状,顿使宗泐心中一惊,生怕那襁褓掉落伤了婴孩。于是,他慌忙躬身合掌复念起“六字大明咒”,以为其祝祷,求神佛护佑。 却未料那经咒刚念三遍,宗泐顿觉头顶有个影子飞闪而过,睁目仰望,竟是一只如雕一般大小的奇鸟振翅而来。其身如雉,尾生七色翎羽,翅如紫霞炫目,头上彩缨迎风……待其引颈盘旋之间,宗泐分明看见那奇鸟双目之中竟各生双瞳! “定是那重明现世!”宗泐惊愕不已,连念“阿弥陀佛”。 眨眼之间,只见那奇鸟渐收羽翼,竟然探爪落在那悬着红锦的细梢上——这一举动,再次揪起宗泐那颗悬而未定之心,只得朝那鸟连连唤道:“我佛好生,万万不可……”他话语尚未吐尽,却见那鸟一声惊鸣,猛然扑振双翅压弯树梢,梢头襁褓顷刻顺势滑落,伴随婴孩一声惊奇的欢笑迅速坠落——这情形着实惊了宗泐,慌忙跨去欲将其接入怀中。而那襁褓落至中途,竟又被树枝挑住了锦角的金环,悠荡片刻再次滑落,随之再次响起婴孩一阵欢叫。欢声落时,却见那锦角上的环扣已挂在宗泐引臂可及的一根树枝上,左摇右晃之间,已惊得宗泐一头冷汗,连连惊呼“善哉,善哉!” 稍稳心神,他踮脚探臂将那襁褓从枝头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抱入怀中。低头看去,那襁褓中的婴孩正忽闪着含泪的眸子朝他脆声嘤笑呢,那精灵一般的音容真是生生怜煞个人。 宗泐捏着袖子,轻轻拭去孩子眼角的一线泪痕,随即擦了自个儿额上的汗珠,回望那树端的重明鸟欠身施礼念道:“歌逻频伽,善哉,善哉……” 那鸟似是听懂了人语,引颈一声长鸣,振动翅膀凌空而起,旋身引得众凡鸟朝西去了。 宗泐目送群鸟消失天际,低头再左右细细看过那婴孩,并兼顾了一眼包裹婴孩的锦襕,随即凝视锦边的一串金光闪闪的回鹘文字,当即惊语道:“《文殊》真经?”旋即又轻点那孩子的小脸儿笑赞到:“妙锦,妙锦呐!”却说他神色中似是恍然大悟,随即摘下斗笠,怀抱那婴孩朝西跪拜道:“我佛如来,善哉善哉……”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