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三医取箭镞 一旗满身胆(四)-《即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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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洛翻身起来,随便用亲兵递来的湿绢巾抹了把脸,没接亲兵送上的胡饼,急步到关墙的垛口,朝外察视。

    昨天有一支新的秦军抵达,旗帜甚盛,大约四五千人,这条军报,阴洛已经接到,他担心攻关的秦军有援军来,昨晚可能会搞个夜袭,一夜几乎没有睡着,直到被叫醒之前,才迷糊了会儿,但他现在醒来,已是毫无困意,按住垛口,仔细观瞧。

    但见关门前的山道上,秦军如之前一样,又列成了进攻的阵型,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其进攻阵型的最前,却不是盾牌、撞车之类,而是数百个青翠的数尺长竹竿,每个竹竿的上边,都有一个扎髻或散发的人头,人头血肉模糊,与那青绿的竹竿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不清楚那些人头的模样,然亦不须看清,只看个大概,他就立刻明白了这些人头是谁的,他心道:“完了!此定是张景威部兵卒!张景威部被氐奴截败了!”

    关外缓缓前进的秦兵阵中,传来百余人的齐声大叫:“大秦威武,已歼张景威部!”就这么一句话,翻来覆去,叫个不停,至少叫了十几遍,换了新词,“尔等已无援兵,还不速降?吕公有令:早降者生!擒献阴洛者,赏金百!候关破,不降者尽诛!”

    饶是阴洛久在西域征战,此时此刻,也是不免如浇冰水,身心透凉。

    他紧紧抓住垛口上的墙砖,心中想道:“今我汉中被秦虏偷袭,我方庆幸先前景威以周安、萧尊儒不和为由,请得莘公允许,没有分兵往去陇西,他所部兵马实我现今所仅能期盼之援也,可如今他竟败於氐奴,不得援我,……只凭我关内千人,万是难以抵御此万数氐奴之攻!”

    吕明到前,吕武号称步骑万人,但阴洛老於军伍,自是不会上他的当,早已通过吕武的攻势和其营垒的规模辨别清楚,吕武部实际只有战卒千来人,余下的都是乙兵、民夫,昨天吕明率部抵达,他根据斥候的情报和他亲自居高临下的观察,又得出吕明部的战卒大约五千上下,其余也是乙兵、民夫的结论,亦即是说,这两股秦军合一起,战卒加上乙兵、民夫,他估料总共大概万人,——这个判断与吕明所部的真实兵力,基本是一致的。

    却虽然判断得相当准确,奈何关中守卒总计千人,来攻之敌是其十倍,且没有了外援,阴洛不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升起了无法守住阳安关的挫败与深忧之感。

    数百个竹竿上的人头后边,出现了大约百人的賨人,这些賨人在前几阵秦卒用唐话的大呼过后,用賨语,又齐声叫喊不断。

    阴洛不懂賨语,听不懂他们在喊些什么,就叫来关内賨兵的小率,令之翻译。

    那小率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瞧瞧阴洛深沉的脸色,再瞧瞧关下的那些賨人,吞吞吐吐,说道:“大人,他们在说、在说……。”

    “在说什么?”

    “小人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他们在嚷嚷什么,你只管译来,我还能罪你不成?”

    賨人早在前代秦朝时期就与夏人往来频繁,与氐人相近,其中不乏深受唐化者,这个賨人小率是其一,他现下并在汉中郡府任有吏职,与阴洛的关系算是亲近,听阴洛这么说了,便鼓起勇气,说道:“是,是。大人,他们在说:降了大秦……,不,降了氐虏有钱分、有肉吃、有弓马得,说他们是梓潼三县的賨人,从张护军援我阳安关,结果被吕将军……,不,结果被吕虏伏击半道,全军覆灭,他们因为早降,故此非只没有被杀,反而得了吕虏的赏赐。”

    这小率一边说着,一边偷觑阴洛的面色。

    阴洛面色阴晴不定。

    他撑着垛口的双臂,因为太过用力,握着的拳头上面青筋崩起,死死盯着关下接近关墙的秦兵,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抹笑,这笑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似是不屑的轻蔑。

    这小率听到他说:“攻心之计!我老阴的心,是那么容易让你攻的么?”

    阴洛抽回按住垛口的手臂,站直披挂着铠甲的身体,扭脸喝令左近的亲兵:“牵我马来!”

    亲兵赶忙下关,把他的坐骑牵了上来。

    阴洛的坐骑是西域良马,从西域跟他来到汉中的,通体洁白,高八尺余,神骏异常,乃他素来之最爱。日常的洗刷、喂食,只要有时间,阴洛都不假他手,会亲力亲为。

    战马被牵到他的身边,阴洛常常严厉的脸上这会儿露出深情,他伸手抚摸爱马的面颊,又抚摸其柔软的鬓发,手放在爱马的腹肚上,曲起手指,轻轻地为其瘙痒。这是他爱马最喜欢他做的事情,这马半曲起一条前腿,侧偏头,亲昵地靠近他的脸,舒适地打了个响鼻。

    “嘡啷”一声,周近诸吏、兵卒看去,是阴洛抽出了佩剑。

    锐利的剑锋刺入了这匹极通人性的汗血宝马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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