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当所有人都将他们曾经的那段过往做一段无聊往事淡忘了之后,曾经那段根本就没能修成正果的所谓情愫自然就更是不值一提了,也许每个人都觉得那都已经是往事了…… 可是萧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却突然明白—— 这个人对他心上的那个女人依旧爱得深沉,也许五十年来,从未间断,也从未消减一分的炙热,他只是为了不拖累她,克制住了,只要知道她好,他就可以在世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不靠近,也不打扰。 可是—— 一旦她有了为难之处,他却还是可以毫不迟疑的站出来,不惜一切,保她平安。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浓烈的感情,能让一个人在一辈子的颠沛流离和求而不得之间还不失本心的去爱? 纵然那个人是他的皇祖母…… 萧昀心中也忍不住的一声叹息。 错过了这样的一个人,周太后这一生得是有多遗憾。 局外人的一声叹息,便是两个当事人各自遗憾的漫漫一生。 心中一时觉得熨帖,一时又觉得沉重。 但是这件事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陶任之把地上的册子捡起来,挥挥手,命人将还在发癫的周畅源按住了,又用脚踢了踢那个箱子:“顺德六年到十年间所有卖身入宫的宫人记录都在这里,所用的纸张和书写记录人的笔迹,再有纸张的折旧程度都毫无偏差,既然是证物,今日便都直接留在京兆府衙门了,这案子稍后得交由三司会审给出最后的决断,证物和证人都可以重复提审核验。” 周畅源当然知道魏瞻的事做不了假,这人他捏在手里十来天,而且提前也没人知道他的计划是要诋毁魏瞻和周太后的,也就不可能提前造假来等着他出招。 周太后和魏瞻确实曾经私奔,这一点千真万确,但要说周太后那女人冷静成那样,会在成为皇后之后还与别的男人有染? 这周畅源自己都不信。 他就是想毁人的,周太后,萧樾,甚至是萧昀和整个天下,所有他能毁掉的人…… 御林军要押他下去,他却如何能甘心,就剧烈的挣扎,嘶哑着声音一头野兽一样冲着萧昀嘶吼:“我原是想要帮你的,这些年你一直受到萧樾的威胁,难道还没受够他的窝囊气吗?到底是竖子小儿,烂泥扶不上墙,浪费了我这一番谋划。但是萧昀,你绝对会后悔的,你以为你今天竭力替萧樾母子开脱,他来日就会放过你吗?别做梦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晟王府那边我也早就安排人过去闹事了,武家那个丫头搞不好这会儿已经受了牵累,一尸两命。萧樾现在回了北境军中,你想想,等他得知妻儿惨死在你手中他会如何?而且不仅是萧樾,西南的战事也是我怂恿策划的,到时候你会被两面夹击,就凭你……哈,你有什么本事来平定这两方战事?” 萧昀在听他提起算计了武昙的时候,心里突然慌了一下,就算不知道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瞳孔也是本能的剧烈一缩。 眼见着他这是一个忍不住就要失控冲出去,陶任之连忙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拉住了他,一面笑眯眯的冲着周畅源道:“那你就又失策了,晟王殿下心里惦念王妃,并不曾真的赶到北境军中,他已经中途折返了。” 说着,才又转而看向萧昀,拱手行礼:“忘了禀报陛下了,方才老奴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正好和晟王爷走了个对脸,王爷连夜回城,说是惦念王妃要直接回去陪王妃待产,就不过来给您当面打招呼了,这里的事王爷说信得过您,让您酌情处理就好,他听候发落。” 这么给面子的话肯定不会是萧樾的原话,但如果不是他真回来了,陶任之不会随口编排这样的谎话,所以萧昀就自然认为周畅源没得逞,暗暗松了口气。 那边周畅源却听懵了。 他不确定陶任之这是不是随便编排出来的鬼话故意气他的,按理说萧樾都走了四天了,他不该回来,而且就算是做戏,就是准备等他派去盯梢的探子撤了就回来,那他回来不是该直奔这里来处理这里的烂摊子吗?他不可能信得过萧昀的,这么撒手不管的回了王府,就不怕萧昀给他来个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吗? 周畅源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子会这么不够使,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蓦然一抬头,才发现他刚才没注意的时候这公堂之上已经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大红的锦袍,眉目妖娆,姿态风流,正笑吟吟的摆弄着一把折扇瞧着这里他们争执的热闹。 周畅源的目光移过来。 萧昀随后也发现了这人的存在,脸上却鲜有的见了几分笑容出来:“探花郎也回来了?” 皇甫七过来有一阵了,就是混在人群里看热闹,刚才看此间事了这才晃进来插刀的。 “微臣这个探花郎一直有名无实,总觉得就是个绣花枕头,陛下如此称呼倒像是在嘲讽微臣?”皇甫七随口凑了一句,半真半假的样子斜睨了周畅源一眼,“这次我皇甫家的银子又给陛下砸出了响儿来,但是这个跑腿儿的商人我倒是不耐烦做了,念在微臣此行有功,陛下后面便赏我个实缺如何?” 皇甫家是皇商,富可敌国,跟宫里一直有来往,但接触的多是户部和内务府,跟天子直接接触的却是少。 现在皇甫七却跟萧昀之间仿佛还很是熟稔的样子,言语间还在打哑谜,又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萧昀听了皇甫七的话,心里就越发有底了,又再确认道:“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妥了?” “幸不辱命。”皇甫七这才终于有了个点样子,躬身一拜,“两百万石粮草,统统加了点料,余大统领正在清缴俘虏善后。虽然陛下的法子是烧钱了些,但是没费一兵一卒就平了西南的叛乱……也不算亏。” 周畅源是听到这里才终于如遭雷击,彻底反应过来。 虽然他策动西南的战乱就只是随便使了个手段,也没抱着什么具体的目的,可是却直到了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他自认为聪明绝顶,可以随便将其他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实际上他才是最蠢笨的一个。 哪怕是连他一直都没看在眼里的小皇帝萧昀—— 他一直以为萧樾之所以没去西南平叛是因为萧樾自己不想去,但是现在看来,也未必就是萧樾拒绝的,而是从一开始小皇帝就想到了兵不血刃就能叫停那场干戈的方法,说萧樾拒绝前去平叛只是幌子,这些人,个个都思量周全,全都是表面上做戏给他看的。 他上蹿下跳,搭了偌大的一个戏台子,最后—— 就他自己跳梁小丑一样的给别人逗着玩儿了,什么人也没算计到,也什么都没得到? 萧昀压根就不想跟他讲什么大道理,因为知道他这种人早就走火入魔,跟他说话等于对牛弹琴,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就直接又摆摆手:“拖下去!” 御林军再把他拖着往后衙去的时候,周畅源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呢喃道:“宜华。” 他这次是真的必死无疑了,临死,真的还想见宜华一面。 待要大声叫嚷的时候,邢磊已经抢先一拳头砸过去,打碎了他半嘴巴的牙齿,也成功的让他彻底闭了嘴。 公堂之上,一众的“证人”也被衙役带下去了。 萧昀这时候一身轻松,长身而立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公堂外面还有无数的百姓盯着,他垂眸看向跪在脚下的魏瞻,一瞬间却有点为难:“你……” 他和周太后之间的一段过往曝光了出来,虽然是在周太后成婚之前的事了,而且撇掉了私奔的嫌疑,最多就是他的单相思,可周太后的身份毕竟特殊…… 萧昀想要彻底平息这件事,断了所有的非议之声,那么这个对周太后的名声有妨碍的魏瞻就必须不能留了。 只是—— 他却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杀了这个人,周太后那里他没法交代。 正在为难间,却见魏瞻在他脚边叩了个头,郑重道:“老道人自知有罪,哪怕只是在太皇太后未嫁之时,也哪怕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但也确实犯了大不敬之罪,我罪该万死,更是间接引发今日祸事,险些累及太皇太后的清誉和名声。虽然现在所有的误会都已澄清,但老道人也确实其罪当诛,请陛下赐我一死,老道人以一死向太后谢罪!” 他是真的很明白周太后的处境,也真的很在意怎么做才能给予周太后最好的保护。 主动请死? 现在他自己主动提出来了,萧昀反而更加的为难。 可是—— 他身为一国之君,他要保全周太后的名声,要彻底了断了这件事,并且给那些看热闹的人一个警告和下马威…… 这个人也确实是不能留的。 缄默了片刻,萧昀颔首:“你确实罪该万死!” 说完,就抬脚大步朝衙门外面走去。 众人连忙跪伏在地,并且主动给他让路。 魏瞻萧昀也没准备额外提出来单独处置,都是这件案子里的相关人等,交由三司会审给出结果即可,而且这件事闹的这么大,不管是要处死的还是要打要罚的,肯定都得做在人前,做不了丝毫的假,这样才能服众,所以魏瞻也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从京兆府衙门出来已经是四更天,皇甫七送他御驾走远之后就也带着自己的随从文荣打马回府。 路上文荣忍不住的问他:“少主您真的准备金盆洗手,以后混迹官场了?” “家大业大有时候也不是好事,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聪明人是该知道急流勇退的。”皇甫七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不知何时早已经收敛。 这世上没有哪一条路是可以千年万年一路走到底的,银子的确是好东西,这次他用银子生生砸停了一场本来可能会折腾很久的战事,看似有功,但同时也必然会引起当权者越来越多的忌惮,适可而止方能长久。 何况—— 就是因为皇甫家这个富可敌国的皇商身份让他和武昙有缘无分,虽然他如今已经看淡了这件事了,可是当这个富可敌国的名头接二连三的拖后腿的时候,也确实是应该换一条路走了。 这边萧昀走在回宫的路上,坐在辇车上闭目养神,陶任之思虑再三,还是叫了他:“陛下,老奴还有件事没有禀报……” “嗯。”萧昀没睁眼,淡淡的应了声。 陶任之确定他在听之后才又往辇车旁边凑了凑,低声道:“晟王妃那里确实受了惊,说是动了胎气即将临盆,但好像是因为被冲撞而导致了胎位不正,孩子不怎么好生,晟王府传了太医,太皇太后和长公主殿下也都过去了。” 从今日萧昀的作为上看,他确实也是放弃了对武昙的占有欲了,要不然陶任之可能还会犹豫,不肯将这件事跟他说。 萧昀听了他的话,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闭着眼又静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陶任之以为他是不会有什么反应了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开口:“改道去晟王府吧。” 反正萧樾回来了,太皇太后和长公主都在,一堆人在那,他说是出于关心过去看看也没什么,陶任之挥了挥拂,命人改道。 彼时的晟王府里,萧樾踏着夜色匆匆入府。 事实上从两年多以前他从南梁回来之后就在提防周畅源最后是要拿周太后的那段陈年往事做文章了,为了保险起见他曾经找过魏瞻一次,杀这个人他是一定没法下手的,当时是说找个地方把他保护起来,可是魏瞻拒绝了,反而在听说周太后身边有这么一重危险的时候主动提议以身做饵,引那人现身。 萧樾自认为他这个做儿子的无权插手他母后和这位表舅的任何事,见对方意志坚决,就也默许了。 上辈子他和魏瞻相处的时间很长,知道他藏着的秘密,当然知道他威胁不到的自己的母后,他为难和担心的—— 是怕周太后会忍不住出面去保魏瞻,那样一来反而会说不清楚。 其实周畅源闹这一场对他来说除了周太后那里可能会有变数他拿捏不准之外,别的他都不觉得是威胁,但还是没想到在他留了大批高手防范的如铁桶一般的晟王府里武昙居然还是出了差错。 当时为了配合引周畅源现身,他确实是往北走了四天,在确定盯梢的探子撤了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紧赶慢赶的今天下半夜才刚好入城,结果进城就听了等在城门接应的下属禀报说武昙那里出事了。 他火速赶回府邸,因为一身的风尘也没时间去沐浴更衣,走在院子里就顺手把沾了一层灰尘的外袍脱了,大步往卧房里去。 彼时院子里挤满了人,房门口也挤满了人。 一般的产房都觉得是污秽之地不让男子进入的,萧樾这一阵风一样的卷过来,脸上罩了层寒霜,站在门口的赵嬷嬷直接就没敢说话…… 萧樾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所有人都围着武昙在屏风里面,听见外面好大动静的开门声都没空理会。 萧樾径直三两步冲进去。 他人高马大往那里一站,登时把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稳婆更是下意识的拿被子去捂武昙漏在外面的腿脚。 “晟王爷?”因为周太后和宜华长公主都在,霍芸好没能太靠近武昙的床边,就站的稍微靠后,是第一个看见萧樾的。 本来武昙这里的情况不好,但生孩子又不是别的事,还不能吊着拖着,大家也都正在为难萧樾这会儿不在可怎么好,但又没人好意思明着说出来。 如今萧樾这一出现,倒是多少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无论结果如何,好歹是能见上一面了。 床榻那里,武昙颈下被垫高了一些,依旧是满头满脸的冷汗,唇色苍白的靠着直喘气。 她不喊痛也不闹,青瓷正端着一碗汤药在吹去热气准备喂给她。 萧樾还从没看见过这样的武昙,只一眼,她脆弱的就仿佛是一张薄纸剪出来的小人儿,有风一吹就会飘走散开了。 以往她偶尔娇俏撒娇,偶尔刁蛮胡闹,又偶尔温柔小意,哪怕是吵闹哭泣的样子—— 都是鲜活无比的。 这一眼看见了如此安静柔弱一个她,萧樾立时就红了眼睛。 霍芸好叫了一声之后,武昙才转过眼睛看见了他。 “王爷。”青瓷也赶忙端着药碗起身,让路。 这屋子里有点儿血腥味,虽然不浓烈,又被苦药的味道盖住了,萧樾也是心跳加速,莫名觉得心慌。 他走过去挨着武昙在床边坐下。 本来是准备伸手去摸她脸颊的,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 想起来自己回来还没洗手。 霍芸好是个心细的,立刻就明白过来,叫站在旁边端着脸盆的丫头:“端水过来给王爷净手。” 小丫头端了脸盆上来,萧樾用湿帕子飞快的擦了手脸上的灰尘。 武昙现在不能挪动的幅度太大,萧樾迟疑了一下,没敢把她抱起来,就自己退到床下,跪在了旁边把脸凑到她脑袋旁边。 “怎么样了?”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出口却沙哑无比。 屋子里的人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这怕是要哭了。 武昙拧着眉头看他,确实没想到他能在这时候赶回来。 她这前后已经折腾了四个多时辰了,实在是太疼太难受了,难受到她连哭都不想哭—— 那太浪费精神和力气了。 其他人都没做声,最后是宜华长公主开的口:“子御你赶回来了正好,昙儿这的情况不是太好,前后这都四五个时辰了产道却一直开不到能生孩子的尺寸,她受了惊吓,胎位已经有些不正了,太医说这个情况不能拖得太久,否则产妇和孩子都会有危险。刚刚太医开了一副催产药……” 话在这里打住了。 她不往后说,萧樾等了一会儿,一颗心突然像是猛地坠进了无底的冰库里,冷的几乎要让人窒息。 他看着安静躺在面前的武昙,嘴唇动了动,想说话,武昙却只见他喉结上下滑动,却半天再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武昙这因为是早产,羊水提前破了,孩子却一直下不来,太医实在是没办法了,要不然谁敢在身份尊贵的晟王妃身上铤而走险用猛药助产? 这一剂药下去,能帮助产道尽快打开,但副作用是如果一个控制不好就有可能导致意外血崩。 太医本来也是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这个方子的,是周太后施压,武昙又自己亲自拍板定下来的,太医这才硬着头皮开了方子。 也是凑巧,药刚端来,萧樾这就回来了。 众人也不知道还能安慰些什么,周太后见武昙始终也不说话,就暗暗叹了口气,招呼众人道:“其他人都先退出去吧,让他们夫妻单独说说话。” 临了又嘱咐萧樾:“昙丫头这已经拖了挺长时间的了,耽误不起,你也尽快。” 说完就带着众人先退出去了。 萧樾伸手把武昙脸上被汗水黏住的头发拿开,明明想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竟然有点发声困难。 武昙是身上太疼太难受了,她娇气的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歪着脑袋看萧樾。 他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一看就是连着几天赶路没睡好的样子,而这一刻瞧着她的眼神却透着明显的慌乱和疼痛。 武昙知道他舍不得她,也不想为难他,就先自己开口打破沉默。 “萧樾……”她叫他,声音有点虚弱,却不像平时那样喜怒哀乐的掺杂了那么多的感情,只是平平的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想哭?” 本只是一句戏谑。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