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雪夜灯花-《灵魂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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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人低着头,背影笼在雪夜灯花的暖意里,看不太出来情绪。

    姿态倒是如常轻松。

    陆瞳便不再多想,从医箱绒布里取出金针。

    金针是芸娘不要的,芸娘有很多针,有时候那些针用得久了,芸娘不觉如意,就会换掉一批。陆瞳把那些针捡回来,挑出能用的,藏在自己箱子里,芸娘见了,也并不会多说什么。

    她有时候会用那些针来缝药包,但还从没用过这针来缝伤口,甚至于,手下这片肌肤鲜活温热,而过去这几年里,她摸得最多的,是乱坟岗里、刑场死人堆里冷冰冰的尸体。

    她并不熟悉活人的身体。

    黑衣人道:“做什么,占我便宜?”

    陆瞳:“……”

    她收起方才对活人身体的敬畏与谨慎,一针扎了进去。

    黑衣人闷哼一声。

    陆瞳淡淡道:“抱歉,第一次缝伤,不太熟练。”

    黑衣人没说话。

    陆瞳便低头缝合起来。

    线是桑白皮线,芸娘有很多桑白皮线,有时候会用在落梅峰试药的兔子狐狸身上。陆瞳偷偷藏了一小卷,没料到如今会在这里用上。

    原本这样缝伤,还应以封口药涂敷,散血膏敷贴,但眼下她箱子里什么都没有。

    不过以此人目前还能活蹦乱跳的情势来看,就算没有这些药,他应当也能扛下来。

    陆瞳缝得很仔细。

    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手指发颤,动作也不甚熟练,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给人缝伤口。不过后来渐渐也放松起来,眼前人很是配合,一声不吭,纵然这样生缝很痛,他也没有溢出半丝痛楚。

    大寒日,荒原中,大雪纷纷扬扬,将破庙中那团静寂灯火围拢唯一光明。

    就这样磕磕巴巴不知缝合了多久,陆瞳扯断最后一根桑白皮线,将金针收回绒布之上,又拿湿手帕擦净溢出血污,一道蜈蚣似的伤口出现在她面前。

    还是条奇丑无比的蜈蚣。

    陆瞳:“……”

    黑衣人微微侧首,也不知看清了肩上的缝伤没有,沉默一下,才道:“你绣工真差。”

    陆瞳莫名有几分心虚。

    从前在常武县时,她年纪小又坐不住,从来最不爱做这些针啊线的,陆谦的绣工都比她出色,后来在落梅峰,勉强缝个药包还行,给这人缝的,确实不大能拿得出手。要知道他的身型很漂亮,肩背线条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具死尸都要流畅利落,如今被这么歪七扭八一缝,好似有人在工艺精致绢帛之上乱涂乱画。

    实在惨不忍睹。

    “多谢。”黑衣人没计较她绣工,轻飘飘感谢了一下。

    陆瞳有些意外。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好说话,事实上,此人除了一开始在刑场上威胁她带路外,一直表现得还算有礼,甚至脾气很好的模样。陆瞳生缝伤口期间,有意无意拉扯过他的伤口,他也没说什么,好似没有察觉到她故意的报复,又或者察觉到了,但忍耐下来。

    常在死人堆中行走之人,对危险总有种特别的感知,但陆瞳没在他身上感到危险。

    他确实没想要她的命。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黑衣人问她:“看来真是大夫,不过,既然是大夫,怎么还戴着面衣?”

    陆瞳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上面衣。

    面衣不过是块长形白帛,四面前后盖住面庞,只露出一双眼睛,垂下的白帛披搭于肩背。

    毕竟是来偷死人东西的,其实这人叫她“小贼”也没说错,她不想大摇大摆在死人堆中行走,戴着面衣也是怀着侥幸之心。就算这些刑场的死人化作厉鬼,没瞧见她的脸,应当也无法准确无误的找到她身上来吧。

    她是这样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的。

    陆瞳道:“我丑,不想吓人。”

    他点了点头,仿佛很同意似的:“丑的话,是不该出来吓人。”

    陆瞳:“……”

    明明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他居然还能说话这么难听。陆瞳看向他的脸,不知怎的,脑子一热,一时恶向胆边生,猛地一蹿,抬手朝他脸上的黑巾抓去——

    “这么说来,你长得很好看了?”

    油灯中的火光被她窜起的衣风带的猛地一晃,连带着那人影也摇了一摇。

    陆瞳只觉手腕一痛。

    他动作快得出奇,还没等陆瞳摸到他的面巾,已握住她手腕,将她狠狠往后一扯。

    陆瞳一惊,脊背就要撞上供桌,又在下一刻,有人伸手臂垫在她身后。她撞在对方臂弯中,对方抓着她手腕将她微微回扯,避免了她接下来要吃的苦头。

    陆瞳惊魂未定抓住他衣襟,下意识仰头看他。

    灯火就在头顶的供桌上,他半跪在地,微微俯身,乍一眼看去像是好心关切的模样。那张黑巾仍旧严严实实覆盖在他脸上,许是离得很近,能看清漂亮的轮廓,以及那双在灯色下格外明澈的、宝石一般的眼和长长的睫毛。

    蓦地,陆瞳生出一股奇怪的错觉。

    他确实年纪不大,或许是位皮囊还不错的少年。

    黑衣人蹙眉,定定看着她,陆瞳咽了口唾沫,就见面前人突然弯了弯眼睛,语气不咸不淡:“你翻脸真快。”

    言罢,一手朝她脸上的面衣探来。

    陆瞳忍不住闭上眼。

    如果可以,她真不愿自己的脸暴露于人前,像是落梅峰上那个她与常武县那个她,全凭这薄薄一层面衣来分离。而如今于人前揭下面衣,就好像要她被迫接受另一个自己。

    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自己。

    陆瞳感到那只手已经探到面衣一角,只要稍稍一用力,她的脸就会暴露在这灯火之下。

    风声从门外隐隐传来,陆瞳等了许久,迟迟没等到其他动作。

    睫毛颤了颤,陆瞳微微睁开眼。

    那双明亮的眼在她面前,瞳眸中清晰地倒映她自己的影,又像在忍笑,他捏着陆瞳面衣一角,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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